沈忘塵知她明白,便省去打比方的功夫,開門見山道:“枝枝你切記,安身立命之本,在于一技之長,而非一時之财。倘若你現在出去做工,是能多賺上一兩年工錢不錯,可你且想想,那些事你能做得,難道旁人便做不得?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若後來者有一技遠居你之上,你當真能保證那些店家還會接着雇你做傭工?現如今,你一技未精,出外謀生,猶如無根之木,難以立足。新如今,你當務之急是應先學下一身本領,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到時候那些黃白之物自會如流水般往你懷中湧。如今我與你說這些,你也未必能懂。但孰輕孰重,你難道還分不出麼?”
他一番話下來,額角處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其貌懇切,宛若春蠶吐絲、杜鵑啼血。
如若白栖枝是位男子,想必他此時隻怕是要拉着她的手,将一顆赤忱之心嘔給她看。
白栖枝從不知道沈忘塵竟如此看重她,她有些手足無措,幾乎是拼命忍着不往後退縮。
她看向沈忘塵的眼,那雙漆黑的眼眸中所倒映着的,是她不住顫抖的瞳仁。
按理說沈忘塵如此看重她,她理應是感激的,可為何在這感激之中,她又陡然地生出一分懼意呢?
時間仿佛停滞于此。
五秒鐘後,沈忘塵才像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樣,将身體軟軟地陷入輪椅中。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不再朝白栖枝看去,隻兀自阖眸,淡淡道:“今日同你說了這麼多,你應是無心學習了,罷了,你且先回房好好想想,明日再來給我答複吧。”
說完便一點點勻着自己的氣息,不再去理一旁手足無措的白栖枝。
直到白栖枝行禮退下,聽到那關門的一聲輕響後,沈忘塵才緩緩睜眼,望向門口那兒出神。
果然,無論她再怎麼璞玉渾金,說到底,也不過隻是個孩子,這才方出去了一次,便沾染上了外面那些雜七雜八的心思……
早如此,就不該叫她出門。
*
直到出了門,白栖枝還有些驚魂未定。
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在她骨子裡紮根,但因為找不到合适的土壤,于是便在她心中來回亂鑽,鑽得她心疼。
顯然,此時的白栖枝并不明白這東西究竟是什麼,于是,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她将這種東西命名為——
“愧疚。”
她不該說出那種話的,她不該惹沈哥哥生氣的,沈哥哥對她已經足夠好了,是她不懂事,她不該惹他生氣的。
自覺做錯了事,白栖枝一直恛惶無措,便是連眼前的路都顧不得看了,方走三四步,就撞上了個人。
白栖枝擡頭,在一片霧水蒙蒙中勉強辨出了面前的人影。
“春花姐?”
春花看了看她這樣子,又看了看她身後緊閉的房門,當即明白了幾分,拉着她的手腕就将她拽到了偏僻無人處。
“你惹沈公子小發雷霆了?”
面對春花的疑問,白栖枝将方才的事簡單地複述了一遍。
因着這幾天一直被白栖枝照顧,加之這小姑娘明知她被扣月俸後還幫她做工,春花對白栖枝還是很感激的。
但感激是感激,若說是相合,肯定暫時還是合到一起去的。
倒也不是因為别的,春花總覺得這小丫頭腦子裡跟少了一根筋似的——傻!
亦或者是呆。
總之就是不聰明。
不過若她真的聰明以極,估計也就不會為自己傻乎乎地求情了。春花想。
聽完白栖枝的話後,她道:“沈公子跟你生氣那是因為他看重你,真是的,也不知道是該說你傻還是該說你天真,在這院子裡,許多人費盡心力都不一定能得到沈公子的一句指點,你倒好,人家親手栽培你你都不要,實在是暴殄天物。”
“沈哥哥他……很厲害?”白栖枝沒頭沒腦地問道。
她隻知道沈忘塵算賬本很快,快到甚至不用打算盤,至于其他的,她對他幾乎是一無所知。
“那當然!”春花大叫道。
看着白栖枝寫滿了無知的大眼睛,她平複了一下心緒,悠悠道:“反正跟你說你也不一定明白,總之你記住,四年前,若沒有沈公子在外與大爺相互扶持,大爺是走不到今天的。”
白栖枝聽完,想了想林聽瀾平時的樣子,又想了想沒有垮掉的林府,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确實是很厲害。
“可為什麼沈哥哥現在不喜歡到外面去了呢?”她問道。
春花說:“因為沈公子現在身體不好呗。唉,如果不是為了大爺,沈公子也不會被沈博士在家族中除名,更不會被打斷一雙腿。唉,這麼一想,他和大爺的故事還真是感人,能愛大爺愛到這種地步,你說,這世上還有比沈公子更愛大爺的人了麼?”
嘶。
白栖枝倒吸了一口冷氣。
倒也沒什麼大事,她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聽了一遭鬼故事,骨子裡瘆得慌。
感不感人到先不論,為了一個人,廢了一雙腿,這已經不是“愛到”不“愛到”,而是該不該哀悼的事了吧?
見白栖枝面露難色,春花說:“算了,你一個黃毛小丫頭又懂什麼。總之你就記住,沈公子能把你帶在身邊栽培,已經是你莫大的榮幸了。雖然你是個女兒身,這輩子就算拼了命,到底也是還要和我們這些丫鬟一樣走嫁人生子這條老路。但能得到沈公子的栽培,你這輩子啊——”
“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