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踢翻在地上的積木塔一樣。
她再也拿不住的手機掉到地上,翻了幾下之後屏幕朝天,遊戲裡是歡快的小鼓在敲打,遊戲裡的看
闆寵物跳出來丢出一個□□:
【親愛的媽媽,您為寶貝選購的‘快樂貓咪親子裝’已經到貨啦~恭喜您,快去商店将禮物帶回家,送給可愛的小天使們當禮物吧!】
“嗚、嗚、嗚……啊、啊……”
江留月發出支離破碎的嚎叫,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蜷縮成一個蝦米狀,她大口大口的試圖呼吸,卻怎
麼都呼吸不到空氣。
她吃力的仰着頭,淚水堆積在眼眶裡,讓她看什麼都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馬賽克。
模糊的白色光芒中,她看見一個小男孩牽着一個小女孩走過來,他金色的卷發濕漉漉的貼着額頭,
衣服也在一個勁兒的滴水,小女孩頭上纏着繃帶。
真奇怪,明明他們都是半像素的卡通小人,江留月卻下意識的伸出手想把他們抱在懷裡,想讓他們
感受到溫度。
兩隻小手摸上了她的臉頰,為她擦拭眼淚。
江留月說不出話,她努力的嗫嚅着嘴唇,想要道歉,但卻一個字都擠不出來,隻有眼淚不停地湧出
來。
【你和志龍什麼時候要孩子呢?你們兩個人的孩子……哇,我光是想想,就覺得絕對了不起了。】
【不要怨恨我,明月,等你做了母親,你就會知道,當媽媽是個很難的事情。】
【媽媽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明月,媽媽這樣是因為愛你呀。】
【塔伊,你性格真好,感覺你會是個很好的媽媽呢。】
我?
我會是個好媽媽嗎?
江留月不知道,她也不确定,權志龍這兩年頻繁的提結婚,權家的父母和姐姐偶爾也會提起話題,
說期盼他們之間有孩子誕生。
但江留月從來都沒有自信。
情到濃時,她也曾看着權志龍的側臉想,這個人會是個溫柔的好爸爸,那我呢,我會是個合格的媽
媽嗎?
她也想過自己和權志龍的小孩會是什麼樣,當然,絕對不可能金發碧眼,也不會是個日本娃娃。
可是在遊戲裡,當随機生成的嬰兒來到她的身邊,當她和權志龍兩個人翻着詞典讨論着名字,又把
字母輸入系統,看到‘eden’和“幸江”這兩個名字出現在信息面闆,當購買小孩子所需用品時,
NPC改口稱呼她為媽媽的時候,她竟然很自然的接受了,甚至看着隻是一團像素的小孩,有了一種
奇妙的責任感。
我會做得很好的。
江留月想。
Eden:是的,媽媽是很好的媽媽。
Eden:媽媽,我很幸福。
幸江:愛心符号,愛心符号。
她很壞。
江留月看着兩個小孩子面前的對話框,看着上面浮現的文字,她胸口翻湧的情緒,隻剩下對不起。
她很壞,她很壞,她什麼都沒做好。
她很壞,她很壞。
Eden:愛你,媽媽,再見。
幸江:愛心符号,愛心符号,愛心符号。
兩個小孩子身上的像素方塊開始翻動,他們的面容變得模糊,成為一塊無法辨識的色塊,然後,無
聲的消散。
江留月始終無法發出聲音,像是有人重重的捂着她的口鼻。
“……————————————”
江留月無法發出聲音,她隻是在試圖嚎叫,缺氧讓她眼前發黑,兩隻手下意識的在空中亂抓,她想
要呼吸到空氣,她需要呼吸到空氣。
“塔伊、塔伊、塔伊……呼吸……呼吸……快呼吸……塔伊!!!”
權志龍跪在她旁邊試圖抓住她,但他此刻,隻是個旁觀者,透明的手一次次錯過她求助的手,他的
聲音也無法被她聽到。
他恐慌極了,江留月的臉已經從沒有血色變成了通紅,眼睛裡不停湧出淚水,她像是一隻垂死掙紮的蝴蝶,在蜘蛛網中撕裂了翅膀,不斷抖落破碎的鱗粉。
“塔伊,塔伊,哥哥在這,呼吸,呼吸……求你了……求你…呼吸……是我的錯,塔伊,是我的
錯,是我的錯,呼吸,求你了,求你了……”
權志龍語無倫次的哀求着,他試圖抓住她的手,試圖去給她渡氣,但很顯然,作為旁觀者,他什麼
都做不到。
“……Alice?!天啊,來人啊!!快來人!!!”
好在這時候總算有工作人員聽到了動靜進來了,她驚慌抱住江留月,意識到她堿中毒之後,立刻大聲疾呼。
YG醫務室的醫生立刻趕到進行了緊急處理,但江留月狀态極差,幾乎立刻進入了半昏迷狀态,經紀
人一邊把她送往醫院,一邊打電話通報。
直到江留月的身體體征恢複平穩,權志龍才癱軟在地上。
他不知道。
原本,他這個時候在果川拍攝室外廣告,接到電話才知道江留月忽然昏倒了,當時他們隻告訴他,
江留月昏倒了在醫院治療,沒有說為什麼。
權志龍立刻往回趕,結果在大橋上又堵車,等到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江留月已經醒了。
他記得自己推開門走進病房,江留月就那麼木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慌亂的叫着她的名字,想要走過去抱住她的時候,江留月忽然爆發,把自己手上能抓到的東西都
朝他砸過去,她手上的點滴也甩脫了,金屬架翻在地上。
權志龍一臉茫然的下意識後退,用手擋住朝着自己砸過來的東西,他不顧江留月激動的情緒,沖上
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太瘦了,又沒有什麼力氣,再怎麼掙紮,權志龍都控制住了她,強迫她冷靜下來,問她發生了什
麼事情。
“……我恨你。”
江留月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我恨你,權志龍,我真的恨你。”
“你為什麼……”
她的呼吸太急促脆弱了,才說了兩句話就要上不來氣了,權志龍吓壞了,一邊給她順氣一邊安撫
她。
“别怕,塔伊,别怕,慢慢說,怎麼了,怎麼了,哥哥在。”
他忙不疊的親她的臉頰,給她順氣,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塞在自己的懷裡暖:“别怕,塔伊,慢
慢說。”
江留月卻忽然頓住了。
她看着他,表情逐漸變得絕望起來。
權志龍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她的狀态好差,整個人都是精神恍惚的狀态,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吓。
“怎麼了寶貝,是哥哥,哥哥來了。”
他一個勁兒的把她往自己的懷裡塞:“不怕不怕,沒事了,塔伊啊,沒事了,哥哥在。”
他摟着江留月拍着她的後背哄她,可怎麼哄,江留月都是精神恍惚的一個勁兒流淚。
“你怎麼了,你受傷了?”權志龍以為她情緒穩定一些了,于是将她抱在懷裡,拉出已經暖熱的
手,他的大拇指一直摁着輸液的地方,護士過來給他止血貼布,然後輕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沒事的,這孩子隻是吓壞了,請您先出去吧,等她稍微緩過來一些再請你們過來。”
權志龍把人摟在懷裡,盡量态度溫和的說道。
江留月蜷縮在他的懷裡,表情一直都是一種恍惚的死寂。
所有人都出去了,隻留下他們,權志龍像是抱着小孩一樣抱着她,他也吓壞了,心髒到現在都過速
跳動,此時抱着懷裡的人,确定她還好,才算是松了口氣,權志龍低頭親着她的頭發,輕聲道:
“壞孩子,哥哥都要被你吓死了,怎麼忽然昏倒了。”
“哪裡痛?嗯?你哪裡不舒服?”他用手指擡起江留月的下巴,讓江留月可以直視自己的雙眼:
“怎麼了,塔伊,發生什麼事兒了?”
江留月看着他那雙漂亮的淺色瞳孔,他真切的擔憂皺起的眉頭,還有額頭上的汗水,好一會兒,才
聲音很輕很輕的問道:
“哥哥,你把家拆掉了嗎?”
“……什麼?”
權志龍沒反應過來。
“哥哥,你是不是把家拆掉了。”
江留月便又問了一次。
“……?”權志龍還是沒反應過來,直到對上江留月執拗的雙眼,他也一臉的茫然:“……家……
拆掉?塔伊……不是,你這孩子,說什麼呢?”
“甜蜜家園,哥哥,你應該和eden玩羽毛球的,可是你把家拆掉了……為什麼?”江留月的語氣忽
然急促起來,她看着權志龍的茫然的表情,情緒變得激烈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啊……?啊,啊……啊!!!”權志龍總算是反應過來了,他哽了一下,然後下意識的直起
腰,露出了無辜的表情:“我想換個裝修給你啊,你不是之前說那個牆壁好暗沉嘛,今天拍攝正好
出事兒,那個外景噴泉沒有水了,我就想拆了重新裝,結果,才開始,那個水管莫名其妙又來水
了,我隻好先保存……等下。”
權志龍露出有些荒謬的表情:“……?因為這個??”
江留月低下了頭,她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權志龍覺得荒謬,但氛圍太可怕了,他也不敢說話,隻是表情一會兒扭曲一會兒茫然,他實在不能
理解,甚至想偷偷的摸出手機進遊戲看什麼情況。
“志龍哥,你能先出去嗎?”
江留月在這個時候開口,她擡起頭,表情變得非常疲憊,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晃晃的:“我暫時沒辦
法見你,求你了,你先出去,好嗎?”
“不是,塔伊,那隻是個遊戲啊!”權志龍瞪大了眼睛,這個事情已經荒謬到脫離他的想象了:
“塔伊……?”
“出去!!!!!”
江留月捂着耳朵尖叫起來,她的情緒過于激動,旁邊的儀器都跟着報警,權志龍吓了一跳,趕緊妥
協認錯:“好、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塔伊啊,哥現在就走!!”
他慌慌張張起身往後退,看着江留月随着他的離開情緒似乎會平穩一些,隻好不理解也照做的退出
了房間。
護士進來簡單的處理了江留月的傷口,讓她平複情緒好好休息。
江留月誰也不見,病房裡很快隻剩下她一個人。
不。
還有一個,旁觀者。
權志龍到這一刻都很難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很心痛江留月,也很後悔自己當時胡亂保存遊戲,但,他心裡也有說不出的委屈和一種黑色幽默
般的荒謬感。
他坐在床邊看着江留月,江留月一直沒有睡着,她呆坐在病床上,腿上放着自己的手機,但并沒有
玩。
她隻是直勾勾的盯着手機,像是在等什麼一樣。
很快,權志龍就知道她在等什麼了。
“你這個死丫頭*******,發什麼瘋,志龍因為你拍攝都沒搞完就跑回來了,你這是在哪裡搞大小姐脾氣?你知道公司因為這個會賠多少錢嗎?真的打不起精神嗎?你這********,不要給我發瘋
了,趕緊給我和好,然後讓志龍回去工作,啊真是*****,别以為志龍喜歡你你就*****,你是真想亮三個紅燈然後滾蛋嗎?停止你的小姐脾氣,不要讓我看到關于你們的新聞,你知道志龍現在正是事業關鍵期吧,公司的股價如果因為今天的事情搞出名堂了,你就要把皮繃緊了*****”
權志龍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其實一次都沒有聽到楊賢碩罵過江留月,最多也就是一句臭丫頭欠打嗎,從練習生起,他一直都
站在江留月前面護着她,交往之後更是如此。
11年那件事情之後,權志龍跟楊賢碩之間起了嫌隙,那句‘你就是萬惡之源’讓權志龍耿耿于懷,他為YG奉獻了多少,沒人比楊賢碩更清楚了,因此除了這句話,楊賢碩也不敢多說什麼了。
自他和江留月交往,楊賢碩似乎對江留月一直都是愛答不理的狀态,既不關注她,也不責罵她,權
志龍自認為是因為自己擋在了他和江留月之間包攬下了所有的沖突,卻從不知道,江留月在背地裡
被這樣辱罵。
那孩子隻是低着頭垂着睫毛聽着這些話,表情很是麻木。
權志龍呼吸都頓住了。
【她習慣了。】
一個可怕的想法闖入他的腦子。
他握緊了拳頭,急促的在病房裡來回踱步,江留月看不到他,他卻無地自容。
然後,第二個電話來了。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沒有楊賢碩那樣的辱罵,但沒有一個電話是讓江留月好過的。
‘聽說你為了個遊戲把志龍從病房裡趕出去了?是不是太過了?’
‘志龍對你那麼好,你也要懂點事情呀。’
‘志龍這樣都能忍你?羨慕死了,我也想要這樣的男朋友。’
‘志龍是不是這兩天會在首爾陪你?要不要我帶着花籃去看你?我有個事情想求他很久了。’
‘公司裡現在全亂套了,Alice,如果可以的話求你哄一下GD吧,這位生氣的話,我們要怎麼辦
啊。’
第六個是東永裴,他先關心了江留月的身體,然後歎了口氣,開始替權志龍道歉。
“志龍肯定做得不對,我會罵他的,塔伊啊,别難過了,哥哥再買幾個遊戲補償給你。”
“但是,好孩子,你理解一下,志龍他沒有壞心眼,原諒他吧,塔伊。”
江留月一臉麻木的處理着這些電話,有時候也打開短信看。
權志龍給她發了很多短信,别人發的也很多,大多都在求情,希望他們快點和好,也有旁敲側擊,
看權志龍這兩天會不會陪她,會不會因此耽誤工作進度。
“西八這群家夥,誰讓他們這麼做了?!誰允許他們這麼做了!?!”
權志龍氣得發瘋,他捧在手心裡如珠似寶的女孩,他連說句重話都要哄半天的小孩,誰要這群人替
他做主,替他道歉了?
他在病房裡破口大罵,又不管江留月聽不見,湊上去道歉,哀求她别把這些話放心裡,别為了這些
難過。
江留月垂着睫毛回複着那些短信,全程眼神都很麻木。
她唯獨沒有回複權志龍,隻是看着權志龍發過來的求和的信息,表情上浮現一絲絕望的悲切。
她沒有說一句話,可沉重的痛苦卻壓得權志龍喘不過氣。
這時候,門忽然響了,權志龍回過頭,看到喬娜出現在門口,他愣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氣:總算有人轉移一下江留月的注意力了。
江留月也擡起了頭,看到媽媽的出現,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在經曆類似于喪子之痛的事件之
後,她迫切的需要母親的情感承托。
“真是的,你為什麼不能懂點事呢?塔伊?”
喬娜皺着眉沖上來就問,她雙手環胸瞪着病床上的江留月:“呀,你怎麼能不讓志龍上來,怎麼能
讓他在樓下守着?”
江留月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權志龍在樓下守着,喬娜驟然發難,她有些慌張的看着媽媽,嘴巴嗫
嚅了一下,想要說話,卻被喬娜打斷。
“你怎麼在這個時候生病呢?多耽誤事啊,啊?爸爸的展覽就在後天,你要我怎麼辦?”喬娜煩躁
的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還有,你怎麼跟志龍吵架了,他現在是什麼你能随便吵架随便鬧分手的
人嗎?他真的和你分手了怎麼辦,嗯?你爸爸明年的系列展覽還要靠他去牽人脈呢,怎麼能這個時
候鬧,你怎麼就不能為父母着想呢?”
“跟志龍道歉,然後趕緊和好吧,還有,你的身體怎麼這樣……你這樣的話,結婚之後能順利懷孕
嗎?”
喬娜看着江留月臉色蒼白,隻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莫名有點怵得慌:“瞪着眼
睛看我有什麼用,用點心好好抓着男人不好嗎?難得碰到這麼一個對你死心塌地的好男人,公婆也
好相處,你到底是有什麼不滿?”
“媽媽。”
江留月看着喬娜,她的聲音很平靜,嘴唇卻在微微顫抖,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你都不
問什麼原因嗎?”
“能有什麼原因呢……?又不是出軌劈腿,那小子不是對你着迷的很嗎?就算……”喬娜猛然頓
住,她可能也覺得自己說這種話不妥:“總之,你也是大人了,成熟一點處理問題好嗎,塔伊?”
江留月聽着這些話,聽完了之後,卻忽然冒出一句中文:“媽媽,你能叫我一次明月嗎?”
“……怎麼了,忽然說中文,讓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喬娜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皺眉:“好端
端的,為什麼要說中文。”
“……媽媽,我想回家。”
江留月卻自顧自的說話,她看着母親,甚至下意識的伸出一隻手:“媽媽,讓我回家吧。”
喬娜愣了一下,然後幾乎是脫口而出:“你要回家的話,就跟志龍回家啊。”
江留月的手在空中,沒有放下。
她再怎麼強忍着,在這個瞬間,也忍不住嗚咽:“媽媽,我不能跟你回家嗎?”
喬娜飛速的垂下了眼睛,臉上滑過不自在,她說道:“當初你自己不肯跟我們住的,現在回去怎麼
辦,連你的房間都沒有。”
“媽媽,我們不能回家嗎?”
江留月卻跟聽不見一樣,她固執的看着喬娜,淚水撲簌簌的往下掉:“我會很聽話的,媽媽,讓我
回家吧,我要回自己的家。”
“你自己還有什麼家。”
喬娜硬邦邦的說道,看到江留月流淚,她又歎了口氣,露出有點疲憊的樣子:“塔伊,你一直都很
懂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在中國早就什麼都沒了,你要回哪裡去?回我們兩個都挨罵,飯
都吃不飽的筒子樓,還是回吃人不吐骨頭的江家?”
“塔伊,清醒點吧,誰會要我們啊。”
她瞥了一眼江留月沒有放下的手,别開了臉,好一會兒之後說:“别鬧脾氣了,别再和志龍吵架,
好好跟他回去吧,你真要回家的話,那裡才是你的家。”
喬娜也覺得煩躁,她歎了口氣:“好了,打起精神來吧,我去把志龍叫上來,塔伊啊,男人不是你
這樣處的,他現在喜歡你,寵着你,那要是他不喜歡你了,你怎麼辦呢?”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不會害你的,塔伊。”
“别太犟了,男人就算是有真心……真心也是會變得,塔伊,到時候你要怎麼辦呢?”
喬娜離開了病房,權志龍也在這個時候找回了記憶,是的,他當時沒敢走遠,就在醫院的一樓的
VIP休息室,喬娜來的時候被守在門口的經紀人認出來,他急忙前去問候,他怕江留月挨罵,所以
沒敢說是因為遊戲吵架,隻是說鬧别扭了,喬娜說她幫忙去勸一勸,他當時還松了口氣。
他以為至少母女之間是溫和的對話,有一些不能給男人聽的秘密,從未想過這是對江留月的又一次
圍剿。
江留月在喬娜之後就放下了手,她呆坐了幾秒之後,忽然下了床,從衣櫃裡拿了件長外套穿上,又
換了鞋。
全程她都很平靜,盡管臉上淚痕未幹,她的動作也很快。
她飛速給自己整理完畢,然後戴上口罩,拉開病房的門,轉身走進了安全通道。
權志龍跟在她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看着她出了醫院,上了出租車,她上車之後跟司機說去機
場,然後就低着頭把自己埋入黑暗中。
等到了機場,她又讓司機掉頭回去。
司機都覺得荒唐,江留月掏出錢塞給他,司機隻好又開車,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問她怎麼了。
“……沒有簽證。”
江留月含含糊糊的說道:“我忘了,沒有許可,我回不去。”
司機很驚訝,說韓國護照還有不能去的地方?
江留月不搭茬,她在漢江公園下了車,然後順着公園一直往河邊走,越走人越少,她的腳步就越
快。
權志龍都快要瘋了,他語無倫次的喊着江留月的名字,希望她停下腳步,他伸出手試圖拉住她,但她已經開始往淺水區走了。
她沒有說話,口罩擋着大半張臉,剛下淺水區走了幾步路,就聽到有人吹哨子大喊小姐你要幹嘛!
江留月隻好退出來,她不願和人打交道,立刻快跑着離開,也許是慌不擇路,她見到小胡同就鑽,
權志龍心驚肉跳,生怕下一秒她會碰到壞人,但淩晨的巷子又窄又長,隻有冰冷的空氣變成潮濕的
白霧,覆蓋在她急促喘息的臉龐上。
她劇烈的喘息,也不說話,呆着站了一會兒,開始往回走,權志龍怕她又去江邊,整個人都要瘋
了,她卻換了個方向,走向了她的私人公寓。
“塔伊,好孩子,回家去,洗個熱水澡,睡個好覺,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權志龍快要虛脫了,他強撐着,也不管江留月聽不聽得到,一個勁兒的在她耳邊重複道。
江留月聽不見,她刷臉進入了公寓,然後進入電梯,摁了頂樓。
數字變化,紅色的數字投影在她的臉龐上,像是一道道血線。
“塔伊……塔伊……塔伊……求你了塔伊……求你……别這樣對我……别這樣對我……”
權志龍全然忘了這是已經過去的事情,他渾身發抖,透明的手無數次試圖抓住她的手,無數次試圖
抱住她。
一切都是徒勞。
他隻是旁觀者。
江留月還是翻身上了陽台,她直接爬上了最邊上的圍欄,整個人都探出去往下看,權志龍心髒都要
驟停了。
“塔伊,求你了。”
他此時不過是個透明的靈魂,透明的眼淚從他眼睛裡湧出來,不停湧出來。
“求你了,求你了,别這樣對你自己。”
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隻能緊緊地抱着江留月,透明的手穿透她的身體,她像是一片樹葉一樣即
将從樹枝頭掉落。
寂靜的淩晨,天空破曉欲白,冬末的冷風吹過,吹掉了江留月的帽子,揚起她的頭發。
江留月忽然頓住了。
也許是寒冷的風讓她陡然清醒了一瞬,她看着自己握着欄杆的手呆愣了兩三秒。
她的呼吸再次變得急促起來,瞳孔一直在顫抖,她攥着欄杆的手緊了又松,一會兒回頭看天台,一
會兒低下頭看腳下的高空。
好一會兒,江留月忽然顫抖着開口了。
“哥哥。”
她哽咽着,攥緊了手裡的欄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她左看右看,試圖從空曠的天台裡,看到什
麼。
最終,她什麼都沒看到,所以隻好哭着又低下頭看向高空。
眩暈感讓她感覺到了害怕,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語的給自己打氣:
“我不害怕……從這裡下去的話,我就能回家了。”
人要簽證,要許可。
那鬼魂呢。
江留月想,鬼魂大概是不要的吧,她可以在機場飄蕩,找一個說着故鄉話的人,悄悄地跟着,不被
任何人發現和阻擋。
她隻是一隻小鬼魂,占不了位置,也沒什麼重量,等到飛機落地了,她可以一邊問路一邊回去。
“……哥哥,你在嗎?”
江留月還是覺得害怕,她很小聲的問道。
權志龍都要瘋了,他緊緊地攥着江留月的手指,哆嗦着回應她:“塔伊,哥哥在這,哥哥在這。”
“哥哥,我想回家,我想媽媽。”
江留月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茫然了一瞬:“奇怪,我剛才還見了她呀,可我怎麼會覺得她不是我的媽媽呢。”
那她的媽媽是誰?
江留月恍惚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眼前出現的,是一個熟悉的輪廓。
是把她摟在懷裡,哼唱着搖籃曲的人,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穿暖和的衣服,為她系鞋帶,擺
碗筷,撐起雨傘的人。
淡色的漂亮眼睛,總是挑起的濃眉,高挺的鼻梁,秀氣的嘴唇,看向她時若有似無的笑意和溫暖的手。
她的嘴忽然用力的向下撇去,像是小孩子終于忍不住委屈,她抓着欄杆哆嗦着哭。
她一邊哭,一邊嘴裡含糊的叫一個名字。
權志龍以為他在叫喬娜,于是慌亂而不知所措的湊近。
他聽見她在叫,哥哥。
他于是像是被人從高空丢下,摔在地上,噴濺出碎骨一般,痛的人都要炸開了。
江留月那已經紅腫的眼睛,被淚水沾濕的睫毛黏在一起,是怎麼都揮動不了的蝴蝶翅膀。
她發出細不可聞的呓語,甚至松開了一隻手去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這樣就能讓碎裂的心髒好一
些。
“塔伊……别、别松手……”
權志龍快被她吓瘋了,江留月松開一隻手之後整個人都晃悠悠的像是随時要從狹窄的邊緣摔落下去
一般。
“哥哥,為什麼,為什麼……”
江留月像是小孩子一樣委屈的哽咽着,一開始還努力咬着嘴唇讓自己不要哭太大聲,後面越來越止
不住淚水,她張着嘴喘氣,像是一寸寸的陷入沼澤地那樣喘氣,滾燙的淚水流下來,立刻變得冰
冷,劃開她幹澀的臉龐。
“為什麼要拆掉我的家,哥哥。”
“你把我的家拆掉了……”
“我要去哪裡啊……”
奇怪,明明隻是一個遊戲裡的家。
江留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恐懼,那麼害怕。
“哥哥……我好難受……我不是在無理取鬧……我真的好難受……”
江留月哭着說:“我沒辦法呼吸……我好傷心……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不是在不懂事……我真
的控制不了自己……”
權志龍泣不成聲,他從來沒那麼狼狽過,眼淚不停的湧出來,嘴裡都是血腥味:“我知道……我知
道…對不起……現在才知道……對不起……塔伊……哥哥求你了……求你了……再堅持一下……再
堅持一下……”
“哥哥……”
權志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聽到江留月說她堅持不住了,她也不想堅持了。
但下一秒,他聽見江留月的哭喊:
“哥哥,你救救我。”
“我不想死……救救我,哥哥……救救我……我好難受……哥哥……救命……救救我……我不想
死……”
權志龍愣了一下,然後臉龐都因為激烈的情緒和痛苦扭曲了起來,他無法呼吸,頭痛的要裂開。
啊。
塔伊。
原來是這樣嗎。
你從來都不曾想要放棄過自己。
你隻是,太痛苦了。
你隻是,希望從這樣的痛苦裡,得到解脫,是嗎。
權志龍的心被碾成碎片,他每呼吸一下,都感覺到玻璃渣子在氣管裡來回翻湧。
眼前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像是迎面被刀剮肉一般,撕開了他的皮囊,粗暴的填充進漫長歲月裡,江
留月那些不被他看到的眼淚。
太陽在升起來,風吹過揚起有人忘記收走的床單,也揚起江留月的頭發。
她恍惚了片刻,又想起了權志龍,她不能這麼死,她要是這麼死了,權志龍也活不了了。
她要回去。
她要回到權志龍身邊去。
心中陡然而生的渴望讓江留月終于不再搖擺,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之後,自己支撐着爬下了天
台。
她腳步虛浮的回到了自己的家,權志龍驚魂未定的隻敢跟着她,卻見她隻是走過去給手機充電。
手機開機,大批未接來電和短信沖進來,江留月站在那回複,她平靜的簡直有些詭異了。
權志龍發了很多信息,她一回複,對方的電話就沖過來了。
江留月喉嚨都發不出什麼聲音了,她拒接了電話,然後說自己發不出聲音,權志龍便用短信一條條
發過來。
他在道歉,求她原諒,求她不要生氣,求她趕緊回家或者去醫院,求她至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江留月的手指懸浮了很久,不知道怎麼,忽然不受控制的打出一句話:
【可是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發完她就後悔了,甚至于驚愕的哎呀了一聲。
這條短信發過去之後,權志龍久久沒有回複,江留月盯着手機,表情緊張又害怕。
“我做錯事情了,我做錯事情了……”
江留月焦慮的嗫嚅着:“怎麼辦……我好像做錯事情了……因為那隻是個遊戲啊……他又不喜歡那
個遊戲…而且那不是真的小孩……我不應該反應那麼大……啊,奇怪,我為什麼會發這句話啊……
搞得我好像很介意一樣……”
她攥着手機團團轉,焦慮的咬着自己的手指,一直在碎碎念,韓語夾雜着中文,權志龍已經聽不懂
了,隻覺得她精神太緊繃了。
過了一會兒,江留月忽然筆直的進了遊戲室,然後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個工具錘。
遊戲室的桌子上擺着一個樂高,已經組裝大半,權志龍精神恍惚,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甜蜜家園》裡,他們共同居住的小豪宅的複刻作品。
綠色的草坪,紅屋頂的家,有遊泳池的花園旁邊是一張野餐布,坐着他們在遊戲裡捏的自己的小
人,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孩,一個躺在搖籃裡的baby。
屋頂上挂着一個牌子,上面拼着sweet home。
江留月坐在地上,看着這個半成品,她臉上都是幹掉的淚痕,眼睛腫的要命,人也看起來精神恍
惚。
她喜歡這個遊戲,甚至有點着魔了。
她喜歡這個遊戲裡,誰也不認識她和權志龍,他們手拉手正大光明的走在路上,他們在餐廳裡觸發
随機事件,服務生送玫瑰花給他們,然後偷偷吐槽,說您的先生看起來是個笨拙的人。
金融商人更喜歡權志龍,但是農場主們更喜歡她,他們去訂做戒指的時候,權志龍因為不想刷那個
好感度在耍賴,首飾工匠說‘不要毀掉女孩對婚姻的幻想’。
她喜歡這個遊戲裡,權志龍隻是權志龍,江留月隻是江留月。
大家終于公正公平的看到兩個人,而非一個人和他的附屬品。
她關于未來的幻想終于不是将她拒之門外的家門和權志龍忽然收回的真心,而是彩色羽毛球争奪戰
和全家穿着貓咪親子裝去野餐。
她邀請了她最好的朋友們和她居住在同一個社區,他們之間那些微妙的競争依附關系,終于全都不
見了。
真幸福啊。
可惜全是假的。
江留月拿起工具錘,将這個樂高砸了個稀爛,零件飛濺,把旁邊八鬥櫃上的台曆表都給打翻在地上
了。
她呼哧呼哧的喘着氣,整個人都虛脫的癱在了地上,權志龍聽到她自言自語說:“這不是什麼難過
的事情……這不是…是我錯了……我理解錯了…”
“我有家,這裡是我的家,志龍哥的家也是我的家,我可以待在這裡,也可以回家。”
“那隻是遊戲。”
“好像是我太沉迷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反反複複的說着,手裡緊緊地攥着手機,大概是折騰了一個晚上,她實在是太累了,于是将自己
慢慢的蜷縮成很小的一團,縮進了工作桌旁邊的一個夾角,似乎那裡總算給了她一些安全感,她慢
慢的安靜了下來。
她其實心髒還很痛,也有些上不來氣,這個姿勢讓她好過了一些。
她的呼吸越來越薄,越來越弱,最終變得輕不可聞。
她做了個夢,夢見綠色的草地上,風吹起波浪,她坐在樹蔭下,看見權志龍抱着一束花朝她走過
來。
她起身迎接,撲向他的懷抱,看到他的身後有一棟紅色屋頂的房子,上面用英文字母寫着sweet
home。
風又輕又柔,陽光暖暖的,權志龍漂亮的淡色瞳孔裡,江留月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覺得安心,于是在這裡沉沉睡去。
這是她的家。
她将會在這裡度過漫長的甜蜜人生。
*
權志龍從衛生間的盥洗盆裡擡起頭,他看到鏡子裡狼狽不堪的自己。
滿頭的水,通紅的眼睛,因為缺氧而青筋暴起的脖子。
他顧不得跟交換位置的自己有任何溝通,幾乎是踉跄着推開門,穿過走廊,來到了客廳。
客廳的沙發上,江留月正盤腿在玩平闆,聽見動靜擡起眼,然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啊,啊,呃……志龍哥。”
她似乎一眼就辨認出他的身體換回了原來的靈魂,卡殼片刻之後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權志龍三步并作兩步撲上去抱住了她,力氣大的要把她攥碎。
江留月疼的吸氣,想推開,卻聽見了壓抑而痛苦的哭聲。
“……”
不是,這為什麼呀。
江留月人都麻了,這幾天雖然她捋清楚了有兩個權志龍的靈魂,且剛才那個和她一起來自未來的權
志龍去洗手間之前預警過2014權志龍的本尊回歸,但沒說回來就哭啊。
話說……這人是去哪裡了?
江留月還在走神,權志龍已經哭着開始道歉,語無倫次的讓她費了好大勁兒才聽清楚,他是為了搞
壞了那個遊戲的房子在道歉。
“……啊,沒關系。”
江留月下意識的回答道:“反正那隻是個遊戲啊。”
她的本意是安慰對方,但隻是一瞬,她第一次那麼清晰的看到一個人臉上的血色能有多快就褪去。
權志龍看着她,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什麼一樣的,死盯着她。
江留月坦然的任他看,甚至露出一個微笑。
“别哭了,志龍哥。”
她甚至伸出手為他擦去了眼淚:
“那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且道歉的話,也太久了吧。”
如果是小傷,那早就愈合了。
如果是重傷,那她早就死了。
可能就死在,某個被風吹拂過的,綠色的草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