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宿命論 (中)
2023年的時候,江留月在中國的經紀公司出了幾個新人,其中有一個女孩,被帶過來問候江留月的時候,滿桌子沒人敢說話。
這女孩不過二十歲左右,有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卷翹的睫毛,瞳孔是純淨的黑色,鼻梁挺直,鼻尖微微上翹,嘴型小巧卻有一點點肉肉的唇珠,往那一站,就是擋不住的青春洋溢。
盡管還有點嬰兒肥,但誰都能看出來,這女孩若是瘦個10斤,就和十年前的江留月像個八分。
江留月倒沒有生氣,隻是有點訝異,甚至還有點好奇:這女孩到底是天生跟自己長得像,還是做了
點科技手段?
不過她沒有問,隻是如常的寒暄了幾句,她是公司裡最火的頂梁柱,從兩年前開始,公司收入裡她
的比例已經飙到百分之八十以上,這對公司來說并不是一個健康的生态,因此這兩年公司沒少捧新
人,先是捧男的和她綁起來炒CP,後面發現解綁的時候反噬太厲害,男的還有可能戀愛腦栽她身上,現在又開始捧女藝人,隻是一直成績都不算理想。
江留月的粉絲忠誠度很高,這女孩還沒出道就引發了粉絲的反感,再加上公司确實有意先“黑紅也
是紅”的把她名聲給炒作起來,接的角色也和江留月之前大火的人氣角色有相當程度的重疊。
這下,這個年輕的女孩大名沒幾個人記住,‘多利羊’的稱呼就滿網絡都飛了。
那天公司的老闆請江留月喝茶,茶沒下肚,淨一個勁兒的長籲短歎,說這個女孩不容易,被網暴整
的沒法,好好的小孩都要抑郁了,天天以淚洗面。
江留月聽着,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直到老闆的臉上已經挂不住好表情了,才慢悠悠的放下了手
裡的茶杯,輕笑着說:“鍵盤和嘴都在别人家裡,我怎麼能管得住呢,不如公司想一想,換個賽道吧。”
這話很快傳到了女孩耳朵裡,她自覺受了天大委屈,把江留月堵在了錄音室裡,哭着要一個說法。
江留月覺得荒謬,這關她什麼事兒呢,但她看着女孩那張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臉龐上傷心的表情,還
是歎了口氣,揮手讓工作人員都退下。
她抽了紙巾給對方,女孩并不領情,她便又靠近一步,親手給她擦眼淚。
女孩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看到那張美麗絕倫的臉龐上淡淡的疲憊與縱容,一時之間竟然忘了生
氣,隻覺得她的指尖擦在臉頰上有些涼。
“學我者生,像我者死。”
這位已經霸占頂流位置三年之久的大前輩的聲音輕柔的像是柳絮,女孩感覺到耳朵裡癢癢的,噼裡
啪啦的像是有肥皂泡在炸。
“聽說你文化課成績很好,那就是個聰明的小孩,怎麼會連這種道理都不明白呢?現在這條路你走
不通,我出來幫你說話,隻會更走不通。”
大前輩的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眼角:“有時候找我吵吵鬧鬧,不如踏踏實實的去學點真本事,公
司推你出來跟我打,你拿什麼跟我打,用自己的事業和未來找我撞個頭破血流,你又能得到什麼好
處?我真倒下了,大家都會把這個賬記在你身上……到時候你又怎麼辦?”
“可、可是我真的很痛苦……我真的隻是和你長得像……為什麼大家會隻愛你,不愛我呢?”
女孩的裝委屈變成了真委屈,她似乎從大前輩的話語中得到了些許真切的安慰,竟然脫口而出想要
對方給一個答案。
“你粉絲也不少呀,你又為什麼隻看着那些不愛你的言論呢?”
江留月反問道。
女孩一下子怔住了。
是的,就算全網都在罵她多利羊,那也是‘全網’,她獲得的曝光度、話題度都遠超同期女藝人,
她确實沒動過刀子,長得酷似江留月,自然是一頂一的美人兒,官宣出道才一個月,粉絲就已經暴
漲到四五百萬,微博評論下方,她的粉絲們也在努力控評,後援會和站子也成立了好幾個,還有許
多人覺得她隻是容貌相似就遭到江留月粉絲們的瘋狂攻擊而心生憐憫,在應援号底下評論‘憐愛美女’。
“……我、我也不知道……那些喜歡我的言論,我看了也很感動,但是根本記不住誰是誰……可
是……可是那些罵我的話,一直在我腦子裡轉,一直在我腦子裡轉……”
女孩低着頭,這下是真的委屈的掉眼淚了。
“那你就得習慣了。”
大前輩沒有安慰她,反而笑着說。
女孩很驚訝的用淚眼看她,淚花中,大前輩的笑容也變得亮晶晶的,像是蒙上了一層很厚的馬賽克
玻璃。
“想吃這碗飯,你就得習慣這種痛苦,先要學着忍耐,然後學着無視,最後,你要學會利用這種痛
苦。”
江留月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很溫和:
“沒關系的,小姑娘。”
原來她也到了,叫别人小姑娘的年齡。
中國不比韓國,會把孩子、小孩這種稱呼挂嘴邊,她就經常用小弟弟、小姑娘來稱呼自己的後輩
們。
“你不用試圖去努力、理解或者認同我。”
“總有一天。”
“……你會成為我的。”
女孩走了之後,江留月一個人在錄音室坐了很久,她拿出手機去翻小女孩的社媒,越看越覺得,這
女孩的确像自己。
她并不讨厭這個女孩,她才不到20歲,能懂什麼呢?是公司把她從人群中抓出來,然後将她推到了
如日中天大前輩的對立面,被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女,忽然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甚至娘胎
裡帶出來的臉都成為衆人攻擊的目标,當然會覺得茫然、冤枉、恐懼、憤怒,當然會因此在痛苦中
鑽牛角尖。
她不知道女孩能不能聽進去她的勸告,可能很難。
雖然那是個聰明的女孩,但……20歲的江留月,比她還要聰明、敏銳,也一樣聽不進去這樣的勸
告。
這兩年,網絡上有句話叫做“人甚至不能共情當初的自己”,江留月也是,她回首自己的20代,幾
乎是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自己将自己困在大衆給她的标簽裡面,驚慌失措的把自己往一個又一個
标準裡套。
現在想一下,簡直蠢得令人難以直視。
“…去吃飯嗎?”
吉如心推開門,在門闆上敲了敲。
江留月還沉浸在回憶裡,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沒聽清楚她說了什麼,于是問道:“什麼?不好意
思,我走神了。”
“問你去不去吃飯,想什麼呢,那麼入神。”
吉如心走過來一屁股坐在桌面上。
江留月撓了撓自己的臉頰,看向吉如心的表情裡還帶着一點點的恍惚:“在想我年輕時候幹的蠢
事……啊……真無語,我還有那麼蠢的時候。”
“誰說不是呢。”吉如心順手拆了一包桌子上的餅幹開始咔滋咔滋的吃,并順手給她分享:“怎麼
說呢,想了那麼久,想明白了嗎?”
“想明白了呀。”江留月伸手接過餅幹吃了一口,然後拍了拍手上餅幹渣,煞有其事的看向吉如
心:“你想聽聽我的分析嗎?”
吉如心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表情。
江留月斟酌了一下用詞:“我小時候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我,都欺負我,大家讓我很痛苦,這種痛苦讓我壓抑,最終毀了我。”
“但是這兩年,我好像改變了想法,因為我本身并不是一個很會忍受痛苦的人……”
“嗯……嗯?”吉如心本來一邊聽一邊在點頭,聽到這裡忍不住吐槽:“好姐姐,你還不會忍?你
都快忍者神龜了大姐,不是,誰有你能忍啊?你……你是不是對自己有點誤解啊?”
“哎呀,聽我說完呀。”
江留月擺了擺手,又拿起一包餅幹塞給吉如心堵住她的嘴:“我隻是很會忍,這和很會忍耐痛苦是
兩回事好不好,很會忍痛是痛但全部自己吞下去消化了,我不太行,我很怕痛,我感覺到痛苦的時
候,我是會發洩出來的,就算我嘴巴不講,我的身體也會講,我會發燒、流鼻血、甚至肢體麻痹诶!”
“……這是什麼很值得炫耀的技能嗎?”
吉如心無語。
她因為想不通,英氣的眉毛皺成一團,整個人臉上就是一個大寫的不理解:“不是,不是姐們,你
說你不能忍……那……你在韓國那些年算什麼?算給自己做了全麻?”
“……诶,你别說,你真别說。”
江留月聞言挑起了眉毛,看起來竟然有些興緻勃勃:“好像是真差不多。”
“我不是說了,我是個很不能忍痛的人嗎?但是,我又很能忍的原因就是因為,隻要覺得幸福,我
就不覺得痛苦了。”
“在感覺到幸福的時候,痛苦就立刻消失了,幸福就像是我的麻醉藥一樣,讓我覺得之前的痛苦不
算什麼了。”
吉如心沉默片刻,說道:“……這不就是記吃不記打嗎?”
江留月沉默,江留月思考,江留月心虛,江留月清了清喉嚨:“還是有本質區别的吧。”
吉如心:“本質來說,沒有區别吧。”
江留月想要張嘴反駁,最後又閉上了,好一會兒又張開,說:“餓了,吃飯去吧。”
兩個人去吃了一家雲南菜,結果踩了個驚天巨雷,又灰溜溜夾着尾巴去吃别的。
一來二去,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好在繁榮的都市永遠不夜,吉如心先送江留月回家,窗外車水
馬龍,流光如同靜靜的河水。
在一個漫長的紅綠燈的時候,吉如心瞟到了副駕駛的江留月,此時車輛已經開到了富人區,這裡沒
什麼車流,江留月趴在打開的車窗上歪着頭在看挂滿了彩燈的綠化帶。
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她的臉龐上斑駁,她的表情看起來平和又寂寞。
“……明月。”
有一個問題忽然闖入吉如心的心口,她憋得難受,于是吐了出來:
“你現在回憶起那些時候,是什麼感覺呢?”
江留月聞言轉過頭,她用鼻音“嗯?”了一聲。
紅燈變綠,吉如心變檔,她不知道為什麼不敢看江留月的臉,甚至咽了口口水:“我說你……現在
回憶起在韓國那些時候,是什麼感覺。”
江留月笑了。
她一隻手支着頭,看向前方的道路。
聲音輕飄飄的,瞬間就被夜風吹散了。
“這算什麼問題啊。”
“怎麼會有答案呢。”
吉如心不再說話了,她胸口很悶,說不出來的難受,腳下的油門踩的轟轟響,江留月的别墅在小區
比較靠裡面的位置,她遠遠看到别墅亮着燈。
她知道這是江留月的習慣,盡管家裡并沒有人,她也會開着所有的燈。
江留月一邊解安全帶一邊謝謝她當司機,吉如心握着方向盤,心裡頭難受得跟貓抓一樣,眼見江留
月關上了副駕駛的門往别墅大門口走,她沒忍住,按了一下喇叭。
别墅拱門的燈很亮,江留月披着光走過來,用探詢的眼神看他,然後伸長了脖子看副駕駛自己是不
是漏了東西。
“明月。”
吉如心鼓足了勇氣,幹巴巴的問道:“你是不是很想回韓國。”
江留月怔了一下,然後笑了:“你怎麼了,忽然問這種問題。”
吉如心看着方向盤,這句話其實她憋了好久了,自從江留月從巴黎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憋着。
“……就是……唉,我要怎麼說……唉。”
吉如心低着頭不敢看她:“明月,我……唉……算了,你當我最近刷你粉絲的洗腦包刷多了,就是
覺得,内娛舞台太少了,要是能回韓國開副本,好像也不錯。”
自從江留月年初和權志龍在巴黎一起參加了時裝周,本已裝死多年的龍月CP粉忽然滿血複活,剪視
頻畫同人寫小說,連帶着江留月在韓國活動的那些日子也被拉出來文藝複興。
甚至有神一樣的粉絲剪輯了所有視頻、音頻裡權志龍叫‘塔伊’‘我家小孩’的片段,放在一起竟
然長達二十七分鐘……何止是震撼吉如心,簡直是震撼内娛。
吉如心一邊看一邊罵,結果看的太多大數據又瘋狂給她推,吉如心越吃洗腦包越害怕,簡直要瘋
了。
直到她借用江留月平闆的時候,上方彈出來‘您的特别關注已更新’的推送,她下意識的想點掉,
卻看到推送中那個ID眼熟的可怕。
吉如心戰戰兢兢的點開,發現江留月用小号關注了這個粉絲,甚至那個喊名字視頻被下載了之後,
天終于塌了。
她給江留月當了多久制作人,就激情辱罵了多久權某人,現在這種心情,就如同勸分八百次的閨蜜
結婚要請她當證婚人。
吉如心的心情糟透了。
她甚至一度想帶江留月去看看道士,看是不是什麼髒東西糊住了她的心。
權志龍怎麼是良配呢?
這種绯聞對象加起來能印成撲克牌的花心男人,憑什麼呢?
呵,男人不自愛,不過爛白菜,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