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她肩膀上的時候,江留月就感到了渾身不自在。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不自在,隻是下意識的做出了逃跑的行為,當權志龍因此更加煩躁的抓着她的時候,她甚至害怕到一巴掌呼在了權志龍臉上。
權志龍當時都蒙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然後自己拉開距離,聲音低啞的道歉,說對不起啊塔伊,哥吓到你了。
他自己也覺得很懊悔,但病痛又讓他打不起精神好好解釋,隻能病恹恹的說着抱歉,讓塔伊先離開這裡。
“你走吧,等哥病好了,再跟你好好道歉。”
江留月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跑了,自己魂不守舍了好久,又做了吃的去看權志龍。
實在是權志龍病得倉促,其他人都去趕通告了,經紀人們都跟着去了,隻有她來照顧這個病号。
權志龍燒了一整天,整個人都被汗水浸透,他蜷縮在床上懷裡摟着一個枕頭,江留月使出吃奶的勁兒都沒能撈出來。
她叫權志龍起來吃東西,權志龍卻動一下都全身都痛,他的痛苦和破碎太過顯而易見,江留月都要被吓哭了。
她想要帶權志龍去醫院,但權志龍卻隻是将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會好的。”
權志龍用嘶啞的嗓子安慰她:“别怕,我會好的。”
他說一句話都疼的直哆嗦,江留月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她跑前跑後的想辦法,用冰塊用濕毛巾,害怕權志龍真給燒壞了。
比起溫度,權志龍顯然更被關節痛折磨,他痛苦而壓抑的急促呼吸讓江留月不知所措,最後她隻能跪坐在床邊把權志龍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摟着他的脖子為他擦拭汗水。
折磨了權志龍一整天的疼痛感在這一刻被撫平。
生病帶來的那種孤寂感與空虛、痛苦,都在這一刻被放入溫水裡融化。
權志龍在少年時期,是非常羞于啟齒自己的孤獨的。
唯一能說出口的孤獨,是開玩笑的,說沒有女朋友所以孤獨。
那隻是好聽的說話,他的孤獨來自于踽踽獨行的漫長試煉,來自于伴舞舞台結束之後空蕩蕩的街道和末班地鐵,來自于整個團甚至整個公司的擔子壓上來的時候筆下不成型的樂譜,來自于豔羨與歡呼中無數雙眼裡狂熱的功利心,來自于太早就選定了未知的
人生道路,來自于無法宣之于口的後悔和恐懼。
作為隊長他不能垮,面對壓力和期待他不能垮,因為很成功,所以在外人面前連“我不會、不擅長、不可以”的話都說不出來,
甚至在家人面前,也要誇下海口說‘下一次我會更厲害,等着換房子換車享福吧’,心理上的壓力無處宣洩,隻好在身體裡鑿開
出口。
權志龍也不是那麼想要人抱,他也不是非要找江留月來抱。
他隻是被鑿得四處漏風,急切的需要什麼東西支撐住他即将散架的一切。
‘無條件,到死為止,我要比他們都有出息。’
所以這沒出息的樣子,無條件,不能被任何人看見。
真讨厭,明明知道自己要倒下了,卻連個合适倒下的地方都找不到。
權志龍從高高的城牆跌落。
他猜測這又是一次艱難的自我修複,卻有人跑過來,用自己的裙擺接住他痛苦的頭顱和靈魂的碎片。
他在這散發着馨香和溫暖氣息的裙擺裡松懈下來,陷入沉睡。
他于是找到了能倒下的地方。
江留月就是這樣被賴上的,從那之後,權志龍隻要身體特别不舒服,就得找她,江留月不明所以,但因為權志龍對她太好了,所
以也不好意思真的拒絕。
“好點了吧,哥?”
江留月歪着頭問道。
權志龍嗯了一聲,搓了搓自己的臉,差點就在車上睡着的他,下車之後被冷風一吹,人還真有點發暈了。
因此,當他站在玄關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在家。
權志龍愣在了那。
江留月甩了鞋子,光着腳踩上木地闆,跑到廚房去給自己倒水喝,喝了好幾口才看到還站在那不動的權志龍。
“哥,你幹嘛呢?”
權志龍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本有了實感,這會兒卻又覺得自己在夢裡。
這是位于江南的平層公寓,他在2012年的時候買下了這裡,裝修花了快1年的時間,玄關旁邊擺放着色彩濃烈視覺沖擊強烈的藝
術品和雕塑。
其中一個雕塑,是一個咧着嘴的娃娃,看上去十分夢核。
權志龍徑直朝那個娃娃走去。
時間往前走。
他也往前走。
2019年,權志龍搬家的時候,工人不小心打壞了這個雕塑,裡面滾出來許許多多的紙團。
工長汗流浃背的來溝通,權志龍卻并無所謂,他隻是問有沒有人受傷,沒有的話打掃幹淨就行了。
“……這是什麼呀。”
怎麼那麼多垃圾。
權志龍問道。
雕塑四分五裂的放在一個收納筐裡,臉的碎塊和胳膊腿放在一起,被紙團白花花的蓋住。
工人說是雕塑打壞的時候掉出來的,權志龍哦了一聲,忽然又頓住。
他讓工人放下了那個筐子,自己走過去拿起一個紙團,慢慢打開。
江留月不喜歡權志龍的藝術品們,看到害怕的還會悄悄用紗巾給蓋住。
但這個娃娃還行,對着天空張着嘴,哇啦哇啦的。
江留月有一天看着娃娃靈機一動。
“我、我可以解釋的。哥,我可以解釋的。”
江留月一整個汗流浃背,她跑過來,臉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大眼睛忽閃忽閃,嗓子都夾起來了:“OPPA,這都是開玩笑的,
OPPA。”
連hyong都不叫了,改叫OPPA,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權志龍打開手裡的紙團。
上面用馬克筆歪歪扭扭的畫着他。
江留月的确沒什麼美術天賦,畫得可太醜了,如果不是旁邊有文字說明,權志龍很難跟自己對号入住。
“權志龍這個王八蛋,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塞到洋蔥袋子裡放進微波爐叮兩分三十秒。”
“權志龍是屬狗的,一定是屬狗的,隻有狗才會那麼狗,煩死了啊啊啊啊!!!”
“權志龍,有沒有人說過你這個造型特别醜啊,啊啊啊,我感覺要親不下去了。”
“呵呵,騙子,大話精,我就知道你會說話不算話,應該讓龍宮裡的烏龜拖你下去喂鲨魚。”
“壞人壞人權志龍,壞人壞人胖志龍,壞人壞人狗志龍。”
“把這個狗男人吊起來,然後用飛镖丢他的******”
“今天那頓飯太難吃了太貴了……胖頭魚權志龍冤大頭權志龍”
權志龍又掏了幾下,沒有了。
紙團就那麼幾個,除了這個,他還掏出來一個空的可樂瓶子。
權志龍:“……”
真當垃圾桶啊。
江留月一整個面無人色腿肚子發抖,她知道權志龍很寶貝這些藝術品,但這個娃娃咧個嘴,實在是太适合投籃了!!!
而且,權志龍為什麼會發現啊!!!是從玄關那個角度看到了裡面的紙團嗎!?!!
江留月緊張地吞着口水,不知道要怎麼抵賴那些罵人的紙團。
她想了又想,發現根本無從抵賴。
權志龍将紙團一個個打開,一個個看,看完之後捋平了放在旁邊桌子上,江留月大氣不敢喘,悄摸的伸長了脖子看紙團内容。
蒼天可鑒,這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看權志龍打開紙團,她還想不起來呢,這會兒罵的啥為啥罵都想不起來了。
想想權志龍這個暴脾氣,江留月屁股一緊,隻覺得自己今天晚上要遭大罪了。
“……沒有了,哥。”
權志龍把可樂瓶丢到垃圾桶的時候,江留月幹巴巴的說道。
“什麼沒有了。”
權志龍沒有笑,他用一種說不出來的表情看着江留月,聲音也是飄忽的:“你沒有别的要對我說的了?”
“……真沒了啊,哥。”
江留月搓着小手,顯然慫到了極點,她夾着嗓子撒嬌:“我、我對哥一直都是很真心的,這種東西,隻是、隻是好玩……别當真
啊哥,我哪敢罵您啊哥……”
别說她慫,主要是,她哥在有些時候,确實脾氣沒那麼好,而且,還很愛借題發揮。
她眼巴巴的看着權志龍,權志龍也看着她。
家裡的燈光總是很暖,江留月看起來毛茸茸的,她應該是挺緊張的,如果是個小貓,一定是夾着尾巴飛機耳了。
權志龍靜靜的看着她,一直沒有笑。
完咯。
江留月給自己畫了個十字,她艱難地咽着口水想要不然自己先脫比較快的時候,卻看到權志龍忽然低下頭,臉頰上有什麼一滴滴
的落下來。
江留月:“……?”
江留月幹巴巴的搓手:“哥,不是,那東西有那麼貴重嗎?”
隻是丢幾個紙團和空可樂瓶,不至于毀壞吧?
權志龍擡起頭,他的眼淚簌簌落下,臉上卻露出了點笑容,聲音也是嘶啞的:“是的,很貴重。”
他擡起手,江留月吓得一哆嗦,哇哇大叫:“别咬我别咬我,我賠給你!!!”
權志龍愣了一下,想要笑,眼淚卻流的更兇了,他湊過去,江留月吓得夾着脖子,他用手摸着她柔軟的頭發,将人拉進懷裡,微
微頓了一下之後,吻上了她的嘴唇。
……?
江留月察覺到這個吻沒有生氣的氣息,至少沒有啃她咬她沒有氣勢洶洶的讓她喘不上起來,而是還溫柔,很小心的,輕輕地觸碰着她的嘴唇。
甚至有些生澀。
就像是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親吻過了一樣。
她有些莫名,手卻下意識的摟住了權志龍的脖子,哼哼唧唧的為自己讨饒:“哥哥,不生我氣了是不是。”
權志龍嗯了一聲。
江留月大喜過望,喜滋滋的摟着他的脖子反親一口,親的好大一聲響,啵的一聲。
“志龍哥最好了。”
江留月軟綿綿的撒嬌。
“哥哥知道那都是假的吧,其實我最愛你了。”
權志龍猛然閉上眼。
眼前一片漆黑。
隻有地上的紙片是白的。
鋪天蓋地,像是雪一樣白。
搬家的工人們早就走了,隻留給他這一地玩偶的殘骸。
這一次他墜落,四分五裂,沒有人來接住他,隻有這厚厚的,如同積雪一樣,要将他吞沒的碎片。
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江留月給他最後的留言。
“在殺了自己和恨你之間,我做出了選擇。 ”
“再見,權志龍。”
“我自由了,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