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和锵鳴聲,聽起來更像是精神緊張狀态下獵戶對自然現象的牽強附會。”長義皺眉思索,“不過在末法時代,将某些現象看作神迹的行為也不是不能理解。”
“您說的沒錯,在戰亂之中,擁有信仰的人能更堅定的活下去。所以‘無名神明’存在于此的說法很快在本地流傳開,不能排除其中有當地領主暗中支持和傳播的可能性。”
“穩定民心...這就屬于政治手段的範疇了。”長義笑着說。
雲生點點頭,想要接着叙述的時候,迎面跑來幾個互相追逐玩鬧的幼童。
看上去不過六七歲的年紀,明明在雪天卻穿的格外單薄,一個個臉上凍得通紅,為首的男孩子隻顧着回頭與同伴交談,沒注意到雲生,一頭紮進他懷裡。
“唔!”
被抱住的男孩吓了一跳,在雲生懷裡僵直了身體。
後面跟着的一串小孩也吓呆了,原本叽叽喳喳跟雲雀似的,瞬間噤了聲。
我看着這場景滑稽,想捉弄他們一番,便從長義懷裡扒拉出點心,試圖向那些小孩示好。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天冷地滑,不怕摔跤嗎?”
誰知小孩子們根本不願理會我,對我的點心也不屑一顧。反倒是站在後面的一個孩子突然指着我驚叫。
“啊!是異鄉人!”
雖說他們說的也沒錯啦,但是這個反應很奇怪诶!
雲雀又開始叽叽喳喳了。
某個小姑娘跳出來說,“阿雨哥,那是占了小神廟的異鄉人,我們驅過的,沒成!”
“是啊是啊!”有孩子附和道。
“卑鄙的異鄉人*3。”等等,這句有人身攻擊的嫌疑了。
被雲生抱在懷裡的“阿雨哥”狠狠吸了下鼻涕,雙腳雙手的掙紮着,“放開我,我有禦目神的庇佑,小心我拿符貼你。”
我哭笑不得。
果然那張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符咒是孩子的惡作劇,正想問問清楚的時候,“阿雨哥”擡起頭,與抱住他的雲生對上視線,再次僵直了身體。
雲生什麼都沒說,隻是安靜的盯着他看,兩人神奇的對了會兒視線,“阿雨哥”莫名的老實下來,本就紅彤彤的臉頰又多染上一層粉色。
小孩稚氣的聲音不摻雜一絲雜念,“你是從月亮上來的仙人嗎?”
“不是的,”雲生一本正經的回答說,“雖然正努力朝着天空進發,可惜目前的我還做不到抵達月球的高度。”
“最高能抵達何處呢?”
雲生認真思考後擡手指向遠處。
“山頂,差不多。”
他指着的,正是“北之山”。
*
托雲生的福,小孩子們終于願意和我們和平交談,于是我們邀請孩子們到小屋做客。
他們都是附近居民的孩子,先前往我們小屋裡塞符咒是因為我們占據了他們用來偷偷拜祭禦目神的秘密基地。
“可這裡明明是獵戶用來歇腳的小屋吧!而且已經廢棄了。”
“所以才說是最接近禦目神的神廟啊!”
男孩子不服氣的說,“爺爺說過的,被神解救的獵戶就是住在那個屋子裡的!”
長義魔術般從懷裡掏出更多點心遞給小朋友們,當作驚擾神明的賠禮和借用“小神廟”的租金。小雲雀們捧着吃食,目光炯炯的盯着兩位刀劍男士看。
“哥哥們真的不是仙人嗎?”
“為什麼沒有加上我一起問?”
“阿純....”長義滿臉無奈,長長歎氣,“重點不在這裡吧。”
好吧,那就問問重點。
我彎下腰,與“阿雨哥”保持平視,“我不是卑鄙的外鄉人,我是官家派遣來記錄風土的脩撰。”
“聽不懂。”阿雨哥抽了抽鼻子,“不過看在點心的份上,可以告訴你我們知道的。但還有件事情需要請你們幫忙。”
“什麼?”
小孩子的眼睛裡竟流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情緒。
“如果你們能見到禦目神,可以幫我們問問什麼時候能不打仗,什麼時候能吃飽肚子嗎?”
【合】
從小雲雀們那邊得到的情報與之前獲得的相差無幾,隻是多出幾條值得注意的。
“看來禦目神的确是受到當地領主承認的‘官方神明’。”長義說,“名叫雨的少年說到自家爺爺曾目睹前代領主過世前朝北之山的方向祭拜,喃喃低語禦目神的名字,這一點有些可疑。”
的确如此。
如果我們之前的猜測沒錯,“禦目神”本身是當地掌權者杜撰出來穩定民心的産物,不至于領主本人都對此笃信至深。
關于“神”的調查回到原點。
眼下擺在我們面前兩條歧路,繼續或者放棄。
既然已經迎接到新同事,原則上我們應該立刻返回時之政府交付任務,沒有必要給自己增加額外的工作。
“雲生,需要我們先将你送回時政嗎?”我向新同事征求意見,“迎新會應該已經開始準備了,趁這個間隙,可以先熟悉一下時政周邊的環境哦,C區與D區間有家拉面我給十星推薦。”
“純子前輩已經做出選擇了。”雲生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是普通人類?”
餘光瞥見長義在我身後攤手聳肩。
“人類的好奇心比較重?”我補充說。
“長義前輩呢?”雲生追問。
我聽到長義的輕笑聲。
“舍命陪君子罷了。”他戳戳我的肩膀,說,“這家夥雖然腿腳很便利,但身手很差,不能放着不管,我可不想再一次收到她的追悼會邀請了。”
雲生了然,點頭笑道,“收到(Roger),擔任管制不容許一點差錯。即便細小的纰漏也可能釀成重大事态。作為本地的向導,請允許我繼續與兩位同行吧。”
*
總結目前得到的線索,基本上都指向“北之山”,我們決定攀上那座山一探究竟。
“和傳說中一樣,山路有夠難走的。”
長義小聲抱怨,“連獸徑都不明顯,更不用說人類活動的痕迹了。”
“這裡地勢比較特殊,早四時至晚四時山間會彌漫薄霧,易守難攻,是天然的藏身處....”雲生想到什麼似的頓了頓,“兩位請往右邊走,應該很快就有能上山的道路了。”
我們跟在雲生身後行進。
果然如他所言,穿過一片密實的竹林後豁然開朗,腳下不知何時多出一條一米多寬的石闆路,沿着向上艱難攀援一陣,路的盡頭,山青間突兀出現一抹紅色。
“那是鳥居?”長義笑了笑,“情報裡沒有提到過人們在北之山建造神社的事情,會是禦目神嗎?”
雲生自上山以來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見到鳥居後反而釋然。
他看向路邊顯然是被人工挖掘後的斷石,解釋說,“那不是神社,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然而雲生并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示意我們跟着他朝着鳥居的方向前進。
石闆路兩旁散落着燃燒過的木炭和砥石,果然穿過鳥居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十分眼熟的建築群。
雲生走上前,從鍛造爐中拾起一片未完成的鋼片。
“這裡是鵜飼派刀工曾經的聚集處,是我和同胞們誕生的地方,不過,已經廢棄很多年了。”
關于鵜飼派,流傳到後世的資料其實很有限,有說其始祖奉命為後醍醐天皇鍛刀,一夜夢雲,突然獲得靈感,燒制了像雲一般的刃文,獻刀時将這一夢境也告訴了後醍醐天皇,因而被賜名“雲”,往後代代便以雲作為首名。也有說鵜飼派原是長船的分支,為躲避戰亂來到宇甘鄉,後來便在此處發展出屬于他們自己的鍛造工藝。
總之因為鵜飼派的刀匠實在低調,雲生顯現後,付喪神體一度無法維持,所以才要盡可能多的收集關于“雲生”的逸聞。這次為了調查“禦目神”竟發現鵜飼派刀工曾經的聚集處,對我們來說是意外的收獲,長義掏出平闆,例行記錄去了,留下我與雲生閑聊。
“在宇甘鄉遊曆的這幾日,雲生沒有上山看過嗎?”
太刀男士搖搖頭,“我的記憶還很模糊,隻知道鍛造我的刀匠在本地隐居,但具體的方位,是随着登山才逐漸清晰起來的。”
“現在想來,那位山中迷路的獵戶聽到的锵鳴,大概是鍛刀時的擊打聲,至于火光,可能來源自鍛造爐。”
“這裡或許從未有過神明。”雲生說,“有的隻是鵜飼刀派的匠人罷了。”
不存在神明的事實,對深受戰亂困擾的人們來說實在太殘酷了,山下的孩子們還在等待,要怎麼回應他們的期待呢?
想到這一點,我們三人陷入莫名的沉默。
“說起來,鵜飼的發音和宇甘很像。”長義問道,“是有什麼淵源嗎?”
“是的,鹈飼派也被稱為宇甘派,是借用發音的命名。”
“同音?”我腦海中冒出一個模糊的念頭,“我想我大概知道禦目神是怎麼來的了。”
“真的假的,”長義驚訝,“開玩笑的吧,阿純。”
“有時候真相沒有想象中那麼複雜,謎底就在謎面上。”我說,“來聽聽我推理出的故事吧。”
*
鐮倉時代中期,為躲避戰亂,鵜飼刀派的先祖遷居宇甘鄉,因為北之山的特殊地勢,匠人們決定在山上隐居,一是為了就近采集鍛刀原材料,也是為了遠離人群,專心緻志的磨煉技藝。
不知從何時起,從山下流傳出“無名神明”的傳說。
“也有可能是迷路的獵戶受到刀匠的幫助,承諾不暴露他們的存在才編出善意的謊言吧。”
但和平的日常并沒有維持很久。
宇甘鄉雖然在地理條件上并不是各方勢力争奪的重點,但不重要也就等同于此地是在被戰亂波及之時,會被最先放棄的地帶。
先代領主在世時,鐵騎終究踏上這片平靜的土地,鄉民被迫卷入戰争。也許那些軍隊很快就離開了,但行軍對土地和人們造成的傷害卻無法輕易抹平。
“這就是當地人對外鄉人抱有防備心的緣由嗎?”長義歎氣道。
“有可能哦。”
北之山上的刀匠們或許也是因此放棄據點,流散到世間了吧。
“看着被戰火摧殘的家園,先代領主十分自責,所以在臨終前向流傳出神明傳說的北之山拜伏,卻不是為了祈求神明佑護,而是祈求神明原諒。”
“請原諒沒能守護住神明所在的這片土地,請原諒沒能讓此地的居民得到安甯。”我說,“所以不是‘禦目(おめ )神',而是抱歉(ごめん)神明才對。”
機緣巧合之下,先代領主的遺言被“阿雨哥”的爺爺聽到,于是在最近幾代人之間,北山的無名之神就有了“禦目神”的名字。
“雖然虛構的部分占大多數,但你的推理有一定的可行性。”長義說,“那麼這次額外調查的任務報告,就按照你說的内容撰寫吧。”
“欸?要提交報告嗎?”
“當然了!工作就要留痕,雖說尋訪刀劍男士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但是當地的風土人情也是可以成為評估刀劍男士顯現可能性的重要參考資料嘛。”
“所以說,先前我們遭遇的那些怪談事件——”
“呵呵,當然也是可以換錢的。”
“等等,我沒接到轉賬....”
“現在不是讨論這些私事的時候,”長義捂住我的嘴,無視我的抗議和追問,轉向雲生問道,“所以,你要怎麼回複山下的孩子們?”
雲生攤開手心,凝視着未完成的刀劍殘片笑而不語。
【尾聲】
參加過雲生的新刃歡迎會後,我和長義決定散散步,順帶散散酒氣。
路過C區與D區交界處時,意外發現先前經常光顧的拉面攤竟做大做強,包下很大一個門面。
老闆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這麼多年過去竟還記得我和長義,招呼我們進店裡坐坐。難卻盛情,再加上我的确腳軟身軟走不動路了,就承了老闆*4的好意。
“時光匆匆,”老闆端了碗熱乎乎的面湯給我醒酒,感慨道,“當時總見着你們鬥嘴,如今....還沒給你們準備賀禮,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提前準備。”
嗯?在說什麼?
大腦已經轉不動了,隻聽見長義回複說,“還沒有舉辦儀式,”他的手心涼絲絲的貼着我的額頭,“大約還要等些時日,那時請您一定光臨。”
“一定一定。”
老闆笑着搓手,回後廚去了。
長義撚起勺子,一勺一勺往我嘴裡灌面湯。
“等等,咳咳,”我推開勺子,突然想起任務回程後一直想問的問題,“所以說之前調查的績效獎金——”
“已經花出去了,你忘記了嗎?”長義說,“打刀和太刀的輕裝,三日月和莺丸的茶水錢,太郎太刀撞碎的房梁修繕經費,五虎退申請的吐毛膏以及——”
“啊,别念了,頭疼。”我轉移話題,“說起來雲生除了胸肌很優秀外,處事的方法也很妥帖,我很期待未來他在時之政府的表現,當然能分配到我們本丸就最好了。”
“你哪是看重人家的能力,你分明就是....”
我掰正長義的臉,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才不是,你别瞎說。”
“我仔細想過了,人的确很脆弱,如果到了需要信仰神明才能堅定的生存下去的那一天,對我來說,隻要一位就足夠了。”
“.....”長義的臉驟然紅透,“說一萬次也不會借你錢的。”
“果然還是惠比壽神*5比較靠譜啊。”
“矶部純!”
【補】
雲生回到山下,小雲雀似的孩子們仍然等在獵戶小屋中。為首的阿雨哥鼓足勇氣,向雲生詢問是否在山上見到了“禦目神”。
“不,這座山上并不存在‘禦目神’。”
得到答案的孩子們很失望,卻沒有哭鬧,紛紛向雲生表達謝意。
雲生将從鍛造處拾得的刀劍殘片交到阿雨哥手中,對他說,“苦難終将過去,人類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得到未來。”
“這座山上雖然沒有禦目神,但的确曾有無名的神明守護于此,這是神留給你們的禮物,你們将會用此物保護自己。”
“志同道合的人們齊心協力,終有一天,你們可以征服這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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