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府長廊挂着的圓燈被吹得歪斜。安康站在燈下跟着蔣春秋,與幾位相熟的大人道别。
安康跟在蔣春秋身後,替蔣春秋打傘,始終一言不發。
徽京的雪雖然下得和毛毛雨似得,但一天下來,地面上也積攢了一層晶瑩。
過了元宵本該春意盎然,冬天卻冷不丁的殺個回馬槍。
“回春雪。”蔣春秋送完人,看着漫天的白點,搖頭道,“不是好兆頭。”
人走了大半,齊府阒無人聲。蔣春秋走在長廊下,看着銀雪照亮眼前的天地,與安康搭話:“有心事?”
安康頓了頓,道:“我以為老師今日會反對。”
蔣春秋被席間那群冥頑不明的人吵得頭痛:“國破家何在?你與兄弟在家中相争相鬥,如果有外敵打到你家,你可還會與你的兄弟拌嘴打架?朝中大臣反對齊家父女,多是秉承攘外必先安内,可是卻不想想,是誰引起的内憂?還不是他們這群文人相争引發的憂患。與其天天擔心這個,害怕那個,不如誰也别上朝了。黎敬天要想反早反了,輪得到他們來擔心受怕?”
“任千裡說得沒錯,疆北的軍士早已析骸以爨了。”蔣春秋邊走邊道:“木裡是孫太後留下的弊政。事到如今就看那個小姑娘的本事了,她既然想要火候,我們就替她添把柴。”
安康摸不準蔣春秋的意思,思忖片刻問道:“老師是贊同周銜思的做法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蔣春秋深看了安康一眼,“因為我曾經教導你要獨善其身?亂世裡國破家亡,何來明哲保身?你要連這點都想不明白,那你與孫輔之流也無二樣!”
安康猶豫半晌:“學生愚鈍。”
“你前些日子才大婚,應該正是濃情蜜意之際吧。”蔣春秋穿過齊府的曲折長廊,“我看今日通義大夫也來了,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夫人是他的獨女。”
“我與她……”安康搖搖頭,“她心中有想嫁的人,而我嘴拙,我們終歸不是一路人。”
“那你為何娶她?”
安康心頭苦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學生是白衣,娶到孫家女,已經是高攀。”
他出生普通,父母恩愛有加,本以為娶的妻子也定能體貼溫柔,不曾想被美譽滿城的孫家女并不如他期盼的那般。
孫文凝與孫文素天差地别,嬌縱任性對他斥責謾罵,還有幾次要出手教訓他的家人。
“于你而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天命。對我而言……”蔣春秋仰頭,看漫天飄零的細雪,“你對抗不了天命,我也是。”
蔣春秋從鶴氅裡伸出手,去接零星的雪花:“你以為齊墨父女兩是為了安國武侯要建商道,其實不然,是天命要建。”
安康聽不明白:“老師說得學生反而糊塗了,何為天命?”
明德帝如今在青玄宮休養,朝中大事由八王趙佻負責,所謂的天命,是趙佻的天命,還是明德帝的天命?
安康望着茫茫天色,明明稚雪将霁,積雲散盡,月光卻成了一勺被攪化開來的渾濁奶水,讓人看不清真相。
如今的皇位上,究竟坐着誰?
蔣春秋手心握緊:“聖人将動,必有愚色。①你我聽從天命就好。”
齊府的大門被人打開,迎面而來的不是夜晚的空蕩,而是整齊如一的東宮營騎。
街道被馬蹄踏破了甯靜,朔夜之下寂寂冷輝罩着長街,耿前騎着高頭大馬,神情陰鸷。
先帝在世時最厭惡官員結黨營私,如今先帝雖然駕崩,餘威還在,一時間衆人再也顧不得自己往日的形象,作鳥獸四散。
太子登基,按照慣例原先的東宮營騎應該升級成為殿前司,但是耿衛率卻像是被明德帝忘記在了東宮。
蔣春秋背着手,等到耿前下馬對着他作揖後才淡淡地點了點頭。
耿前問好:“蔣叔伯。”
蔣春秋似笑非笑:“好侄子,你好大的威風啊,你看把朝廷的大員們都吓成什麼樣了?怎麼?聖上讓你半夜來抓人了?”
耿前彎着腰往後退了幾步:“豈敢、豈敢,是小侄考慮不周。擾了各位大員的清淨,今日我什麼也沒看見。”
“諸位不用驚慌。”耿前亮出聖旨,“今日我是奉命來捉拿罪臣之女周銜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