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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血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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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恨生,秋恨成,女人一怒之下砸了鳳凰钗,從此銷聲匿迹在人間。

*

莫措跑得極快,黑暗中的田地成了他的鋪獵場,男人雙手擺動,身姿矯健,在天地間狂奔。

黎奕緊跟其後,幾次都顯要抓住了男人,可惜對方是條滑泥鳅,稍一得手就鑽出空跑了。

莫措比黎奕更熟悉地形,他本想借着巷子的彎彎繞繞甩開黎奕,沒想到對方竟然能窮追不舍,莫措拼命地往前跑,眼見體力就要耗盡,扭頭一看,對方卻還是毫無放棄的意思。莫措心中叫罵一聲,從犄角巷子中轉了個彎,奪路往官寨的方向跑去。

夜色靜谧,二人掀起的動靜格外突出,随着驚動的狗吠聲,一路亮起的燈火無數。

官寨的火光尤為明亮,見到了守在門口的俍兵,莫措有種死裡逃生的慶幸,他沖俍兵瘋狂招手。

木裡地方不大,鄰裡都是叫得上的名字的熟人,守衛的俍兵見到莫措被一個陌生裝束的男人追趕,當即沖黎奕舉起了武器。

“長懿。”齊知遠策馬追過來,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穿備整齊的俍兵,“窮寇莫追。”

官寨外的動靜驚醒了木裡,也驚動了普瓊,普瓊推開門,站在官寨的樓上,驚訝道:“齊大人。”

“還挺能跑……!”黎奕指着莫措,“你和你家土司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偷聽我們講話。”

莫措挺胸嘴硬:“我沒有!”

黎奕“啧”了一聲,剛往前走了兩步,俍兵立馬舉着武器上前,黎奕無奈,說:“你還狡辯!那你跑什麼?!”

莫措本就驚魂未定,在陰晴不定的火光中更是臉色失常。

盡管有俍兵撐腰,莫措還是忍不住心虛,他咽了口唾沫:“我隻是……我隻是被吓着了。”

“被吓着了?”齊知遠冷不丁開口,“我們一直在太守府裡,你是在何處被我們吓着了?”

“莫措!娭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不要撒謊嗎?”普瓊腳步急切地下樓,厲色道,“如果你去了太守府,就告訴他們,齊大人通情達理,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莫措喉結滾動,原先的畏縮一掃而空,而是推開擋在他面前的俍兵,奪了對方的武器,舉起對着黎奕,同身後的普瓊說道:“普瓊土司,我讨厭他們!你讓來娭毑來官寨,要她帶走卓瑪,不就是想與他們決鬥嗎?我不想看見你流血,不想看見木裡的人受傷!”

普瓊想制止莫措:“莫措!”

黎奕看着莫措,站在原地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

光是紋絲不動就足以吓得莫措嚎啕大哭,他兇狠地抹了把眼淚,卻依然不肯放下手裡的武器:“如果木裡一定有人要流血,那就讓我去殺了他們吧!我是娭毑養大的,我做夢都想成為您的俍兵!就讓我為您做點事情吧!”

守衛們手裡的火光熊熊,照耀着木裡漆黑的土地,齊知遠擡眉,與黎奕對視一眼。

莫措排斥他們倒是沒怎麼出乎意料,反倒是普瓊,竟然如此厭惡徽京來的人。

“莫措。将武器放下!”一道蒼老的聲音從樓上傳了出來,火光昏暗,隻見到卓瑪扶着一個婦人,婦人一手攙着卓瑪,一手扶着拐杖。

婦人聲音不高,一字一句卻極具威懾性,她敲了敲手中的拐,老舊的木頭撞在木闆上,發出“噔噔”的聲響。

老婦人被卓瑪攙着下樓,一步一步,擲地有聲:“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齊大人是徽京來的官,你要殺了他,就是與徽京作對,與大元作對,你是在陷普瓊、甚至整個木裡于險境!”

普瓊見老婦人下來,忙去攙扶:“娭毑!”

“我不會将卓瑪帶走。”老婦人被普瓊攙扶着,道,“她是木裡的女兒,是你的妹妹,你作為哥哥應該看着她在木裡出嫁,而不是将她交給我。”

齊知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下馬向前:“普瓊土司。”

二人之間已經生出龃龉,普瓊本就是個直性子,如今心中更是說不出的不痛快,但他不好違抗娭毑的命令,隻得硬着頭皮将齊知遠介紹給老婦人:“娭毑,這位便是徽京來的齊大人。”

老婦人穿着黯藍色的氆氇,頭上帶着氈帽,灰白的頭發在腦後盤成發髻。

齊知遠對着老婦人行木裡的禮。

老婦人看向齊知遠,看了好一會兒,她的嘴唇幹癟,連牙齒都掉的差不多了,她說:“這位小大人,婦人我老了,眼睛不比年輕人好用了,你可不可以湊近些讓我看看?”

因為莫措的話,黎奕對整個木裡都心懷戒備,包括面前的老婦,齊知遠卻示意道:“無妨。”

老婦人尋了處光亮的地方,盯着齊知遠的臉。

老婦人問:“你說你姓齊,你家父親是誰?母親是誰?”

齊知遠恭敬答道:“晚輩不知生父為何人,隻知母親是蘇木人士,姓姜名水,他嫁與木裡太守周岑後我便認周岑為父,可惜晚輩運氣不好,幼年失怙,好在後來又得徽京刑部尚書齊墨收養。”

普瓊吃驚:“周岑?!你是?”

老婦人臉上的皺褶顫抖:“你是姜水的孩子?!”

“您認得家母?”齊知遠并不意外面前的老婦人會認識姜水,姜水帶着他在木裡生活了有一年多的時間,與尋常的木裡人一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時常會有年輕英俊的木裡男子來偷看姜水跳舞。

“你是男子?”老婦人呢喃,摸了摸齊知遠的臉,又道,“不,你是女子。”

幼時的周銜思不懂,但她心裡卻覺得,木裡的女人一定恨死了妖娆的姜水。

老婦人手也抖得厲害,她顫顫巍巍地要去摸齊知遠的臉:“周太守将你帶走後,竟一晃了這麼多年,我的孩子,你長大了。”

老婦人實在太老了,老得讓人分不清她與街上旁的老妪有什麼區别,齊知遠問:“您認識我?”

“何止是認識?”老婦抱緊了齊知遠,渾濁的眼珠裡竟掉出淚水來,她喃喃道,“好孩子,我的孩子。”

“老妪我曾随着活佛喇嘛去過徽京,一路聽經誦文,求上蒼讓我找到你。沒想到,沒想到……”老婦喜極而泣,幹柴一樣粗糙的指尖拂過齊知遠的臉,“沒想到兜兜轉轉,上蒼垂憐,讓我在日薄桑榆的時候還能再見到你。”

苦澀與欣喜在胸中翻滾,竟融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齊知遠雙手抓住老婦的小臂,情不自禁地追問道:“那您認識姜瑪嗎?我的母親,她是不是還有一個妹妹?”

老婦人的眼睛渾濁,裡面承載的是理不清的曾經,她見過山川大河,也見過日月變遷,隻是如今她被釘在了木裡這片黑色的土地上,與天上瑰色的落霞雲彩相伴,也與田間軟實厚笨的泥濘為鄰。

一切都說來話長。

那是木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雨夜,誰也沒能想到,那個抱着孩子來的女人帶來了徽京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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