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邊上的西洋鏡磨損得厲害,霍怙放在胸口小心地擦了擦,戴上扶正後拿毛筆沾着口水,趴在案前寫檄文。
“烏拿托的城門開了。”黎奕徑直走進來,邊換衣服邊同霍怙道,“今夜我要突襲太茂嶺。”
晨時就有先鋒來報,烏拿托的補給今日能到太茂嶺,布日古屢次進犯太茂嶺無非是想消耗黎明清的兵力,可對方拖住了黎明清的同時也被黎明清絆住。
黎奕想先布日古一步。
“小侯爺打算用什麼戰術?”霍怙将寫好的檄文晾曬,又接過辎重兵遞來的開支賬簿,忍不住犯嘀咕:“……奇怪……齊都官明明送的是三個月的糧食,可不知為何,才過了一月,我們的糧食就隻夠一個月了。”
黎奕套上鎖子甲:“我借的,等等還。前些日子我讓烏孟下山找了幾個百姓,讓他們每個人在崀山崩做了幾個鵝洞炮坐,畢竟原先的壕溝放不下剛送來的紅夷炮。”
“你要試紅夷炮?不行!”霍怙否決道,“紅夷炮威力極大,如果崀山崩山體崩塌,你與布日古會同歸于盡!”
黎奕系披膊的扣子:“放心,我心中自有考量。”
“小侯爺你這……”霍怙面上犯難,“你要出了事,我怎麼和老侯爺交代。”
“我教你。”黎奕穿好铠甲,“就說我采用的戰術是箭雨打擊,再兩翼包抄。乘敵力竭,用紅夷炮擊以精銳,最後奪其辎重。”
黎奕走到門口,回頭道:“等我凱旋。”
剛過午時,太茂嶺就下起了蒙蒙細雨。
酸雨連成絲,澆落在黎奕的劄甲坎肩上,副将窩在草叢裡,連大氣都不敢出。
烏拿托城外的林子是押糧官的必經之路,黎奕這次輕裝上陣,隻帶了幾個精銳。
萬籁俱寂間聽見細微的“咔嚓”聲,刹那間,耳邊穿過一陣疾風,細雨驟疏,掃過黎奕的肩,刀鋒遽然,身旁的副将已經頭顱掃地。
副将的血濺在黎奕的身上,濕透了他半邊身。
尖銳的手哨聲從草叢中竄起,黎奕就地一滾,擡眼間,正好與布日古撞上了視線。
男人舉着刀,沖自己獰笑,他舔舐着刀刃上的鮮血,仿佛上面沾的是世間最鮮美的烈酒。
黎奕帶了十來人,除卻被他留了二人在鵝洞處,此時能見到的隻有幾個近衛。機關弩自東南的林中發出,布日古早有埋伏!
布日古偷襲,定是一早就勘破了他的行蹤,興許烏拿托的城門不過是虛晃一招,今日壓根沒有什麼軍需補給!
“你的人藏得不夠高明。”布日古甩刀,“無論是你還是城裡的那個。”
布日古是賽坎的老狼,是他一手扶持了如今的天狼王。
布日古大腹便便地坐在矯健的駿馬上,肥肉淹沒了他的五官,此人是賽坎最擅詭計的人,任何自作聰明都會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黎奕唇線緊抿,躲過密麻的箭雨,濃厚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原來布日古一早就發現了藏在烏拿托的哨兵,不過是将計就計罷了。
“撤!”黎奕打手勢,一時間馬蹄躁動,在平地上揚起團霧似的灰。
遠處馬蹄聲躁動,烈日從林中沖了過來,黎奕單手拽着馬鞍,任憑自己在地上拖曳,滾了一身泥濘,等進了林中後才掏出馬身的機關弩打響布日古,布日古側身一避,弩箭擦着他的身體打在樹樁上,黎奕趁機翻身上馬,往林中狂奔!
快馬打布日古身後過來,布日古的押糧官夾馬上前,和布日古道:“我認得他!他是黎家人!是黎敬天的兒子!”
“正好!”布日古松開馬缰,要往黎奕的方向追去,“我帳中的頭顱還缺一個姓黎的。”
“布日古!”押糧官橫在布日古的面前,“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黎奕越來越遠,逐漸模糊在了森林的盡頭,本能的追獵讓布日古胸口火炙似的滾燙,他兇狠地撞開押糧官:“就讓丹瓊自己想辦法吧!”
細雨連成霧,茂林修木層層疊疊,将天上的日光遮的嚴實,隻剩下葉間漏下的光線,如海底的磷光,幽暗冷峻。林楓在耳邊獵獵作響,烈日跑得極快,盡管如此,身後的布日古依然緊追不舍。
再往前跑出十裡就是崀山崩,是黎明清的營地!
可惜布日古沒給他機會,拔出随身的匕首,一刀刺向身下大西馬的屁股!
“你跑不掉!崀山崩外我的人正和你們的女将軍對峙,她不會來救你的!”布日古在馬上笑得肥肉亂顫,“何況我身後有兩百個騎兵,對付你們這十來個人簡直綽綽有餘!”
大西馬爆發力驚人,痛苦的嘶鳴一聲後當即奔向前,追上烈日後,布日古拔出環手刀,砍斷絲雨,擦着黎奕的脖頸削去!
布日古怒吼道:“别抵抗了!”
黎奕避閃不開,隻得以刀相抵,二刀相撞,手中刀刃竟撞出豁口!
布日古乘勝追擊,在刀身上傾力相擊,蹭劃到底,黎奕反刀去擋,卻已落了下風。
黎奕手撐馬鞍,擡腳往布日古胸口狠踹。
二人踏着泥濘,在林中疾馳,黎奕踹碎了布日古胸前戰甲,布日古低吼一聲,一記馬鞭甩向大西馬傷處,順勢拔刀向掃前身,大西馬再度吃痛,哀鳴後甩蹄奔撞烈日,黎奕側身回避,用刀鞘相擋,背部卻躲閃不急,環手刀刀刃極細,卻入骨三分,一道極細的血痕在背甲出快速蔓延。
布日古緊追不舍:“有了你,烏拿托的老人們就會認可我,他們會明白血統的珍貴。他們不會再相信丹瓊的吹噓!”
手臂傳來的酥麻戰栗讓布日古前所未有的痛快,賽坎的狼強大孤傲,他們享受追殺的過程。看着瀕死的獵物耗盡最後的血來與自己抵抗,那種感覺才最美妙。
這是莽蕩林中僅剩的獵物,頭顱是他帳中挂着的榮耀!布日古勝利在望,眼珠也跟着發紅。
“丹瓊深得鷹王的信任,而你隻不過是被天狼王抛棄的棋子。”黎奕回頭譏諷,“他連運輸糧秣這種瑣碎事都讓你去幹,看來塔爾木已經不信任你了!”
布日古表情猙獰:“丹瓊不過是烏拿托的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