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打仗之人的步子都邁得輕,黎明清卻是步履沉甸,似揣了一肚子的心思,等到了人少的地方,終于忍不住開口:“她如何了?”
齊知遠知道她說的是孫文素,來疆北的路上他就考慮過倘若黎明清問起,他該作何回答,如今思量之下還是決定據實以告:“朝堂與後宮息息相關,皇後的處境比往日要艱難些。”
黎明清慎在原地:“我以為他會愛護她的。”
齊知遠答:“厚愛不及考量。”
齊知遠怕黎明清被這事擾亂心神,于是輕快道:“聽長懿說,你吃住都在太茂嶺。”
“嗯,我要親手殺了布日古,去徽京讨個軍功。”黎明清神色凜冽,“我要帶她離開那裡。”
齊知遠沒在軍營裡逗留太久,沒隔幾日滄牙就替他找到了賣碗的姑娘,姑娘也說好要帶他們去木裡。
孟林那邊也有了消息,北鎮撫司尋了大半年,終于找到了賈士德的蹤迹,孟林在信裡說得委婉,隻留了個地址給黎奕。
黎家在木裡附近有駐兵,黎奕倒不擔心齊知遠路上的安危。隻是木裡閉關鎖城太久,讓人不得擔憂木裡城内是怎樣一派光景。
齊知遠已經過慣了這種狼虎夾擊的日子,反倒是疆北的軍糧牽挂住了他。孫昭此次受挫,朝廷定會想辦法安撫人心,能派發的粥就這麼點,但是廟裡的和尚卻都伸着手等着要飯吃,要想疆北不受制于人,隻能在彈盡糧絕前替黎家尋個強有力的靠山。
山路崎岖,馬車也跟着颠簸,紙筆擱在軟凳上,齊知遠握住筆,凝神思考,青灰的帷幔被風掀起,齊知遠面前的銀碗撞到了木軸,幾聲當啷響後馬車明顯慢了下來。
滄牙在木裡城外的客棧等着齊知遠,如今駕車的是黎奕送來的人,名叫寶來,樣貌上看着比小撿小幾歲,功夫不錯,重要的是言行舉止間透着機敏。
“公子。”寶來回頭,一雙黑眼珠分外明亮,“我們天黑之前到客棧就行,圖雅姑娘與我們約了戌時。”
墨硯裡的墨不晃了,齊知遠下筆也穩了不少,過了疆北,一路上古藤明顯多了起來,今個是個陰天,霧凝的雨将漫山的松林打濕,愈發顯得山巒翡翠,葳蕤蓬勃。
齊知遠記得臨行前黎奕交代過西邊多酸雨,剛想撩開帷幔看看寶來就撐開了絲帛傘:“雖說貴人出行多逢雨,但這酸雨可不興淋,将軍交代了,此行絕不能讓公子受一點苦。”
“無妨。”齊知遠放下帷幔,他總算明白黎奕為何要讓寶來跟着他了。
寶來能說會道,一路上說學逗唱變着法子哄齊知遠開心,齊知遠要是握筆寫字了,他又安靜地閉上嘴,連帶着馬兒都跑得慢了。
等到了客棧,離戌時正好還差一刻。
木裡地遠,客棧遠瞧着不像正經的落腳地,反而像是戲本裡的拿人性命的人肉包子鋪。紙糊的白燈籠挂在門口,在風中忽明忽暗。
滄牙站在路邊迎齊知遠,接到齊知遠後将他領進客棧,壓低聲音道:“木裡城門明日正午才會開,我本想先同那姑娘進城,但圖雅姑娘要求一定要先見公子一面。”
二人走進客棧後,齊知遠才發現東南角坐了個紮着兩條麻花辮的姑娘,看着年歲不大,滿是雀斑的臉上漾着局促。
圖雅聽到動靜後眼皮飛快一掀,見齊知遠坐她對面,當即面上染了層單薄的紅暈。
齊知遠溫聲道:“圖雅姑娘是木裡人士?”
“我與家仆來自蘇木,這些年一直在大元遊曆,這次途徑疆北,本是想往賽坎倒賣牛皮張的,沒想到遇到了姑娘賣得銀碗。”見圖雅不肯說話,齊知遠料想對方還未放下戒心,解釋道,“蘇木富人喜歡銀器,這碗做工精巧,定能在我的家鄉賣個好價錢。”
圖雅十分警惕,看向齊知遠時滿是警惕:“不過是碗而已。”
“在木裡是普通的碗,在蘇木就是好東西。”齊知遠臉上帶笑,試圖拉進二人的距離,“試問圖雅姑娘走過最遠的路是哪裡?”
圖雅猶豫了一番,還是嗫嚅道:“我父親是木裡的匠人,我生在疆北。”
齊知遠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木裡匠人天下有名,怪不得姑娘能拿到這麼機巧的貨。”
圖雅見對方并非登徒浪子,而是真心實意想做生意,慢慢放下戒備:“我母親生了重病,我要拿它們換銀子。但是我們說好了,你拿到銀器後隻能将它們帶回蘇木。”
齊知遠看向圖雅,誠懇道:“等将這批貨物運到蘇木,從富人那裡賺到的銀子就足以讓我此生衣食無憂了,我還四處奔波什麼呢?”
面前的男子長得秾豔好看,光是坐在對面就足以讓人心口小鹿亂撞,圖雅不敢多看,隻好将頭扭向一邊,對着空氣強調:“我們說好了,你說話算話。”
齊知遠颔首保證:“當然。”
白天下了霖霖細雨,到了晚上反而燥熱起來。
寶來将馬拴好,又将身上的襖子脫下。想着白天時齊知遠吃得少,等等得囑咐廚房做點清淡的送過去。
山村荒野,狗吠聲倒是不絕于耳,寶來踩着鋸齒版的土牆,放眼眺望——
好家夥!
滿山的火光如星點荟萃,正攢動着往這邊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