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知遠腳輕,踩這幾下反而像是給人松骨,顧舊賠笑着起身,也顧不得拍打背上的灰塵,弓着腰在前面給齊知遠帶路:“沒想到都官大人特地找來我這小破廟,下官要是早些知道,怎麼也給大人安排……”
“安排就不必了,監察府辦案要都先通知一聲,那十件案子九件都辦不成。”齊知遠大步往裡走,說得輕快尋常,“顧侍郎是知道的,我們監察府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總要燒得旺些的。”
顧舊心裡“咯噔”一聲,官大一級壓死人,齊知遠來之前他還盼着對方是個寬容大度的,能忘了自己當初扣過他信一事,如今一看,隻怕對方長了一雙比他還勢利的眼。
甯願得罪一百個君子,也不願得罪一個小人,說得就是這個理。
顧舊心裡撇了撇嘴,面上還得帶着笑哄:“大人說得都是哪的話,您監察府的火怎麼也燒不到工部來啊,我可聽說了,聖上氣的是均州赈災銀兩被吞一事,至于工部嘛……”
剛進了工部的院内,身後的大門就轟然關起,齊知遠想回頭,卻被顧舊拉回思緒。
顧舊眼珠子一轉,琢磨道:“工部好歹也是蔣大人舊部,鎮國公與孫主簿與我們這更是關系匪淺,我們這都是辦事的普通官員,接了上面的命令就逮着辦,誰能不聽上面人的命令不是?”
院子裡小跑着出一個與顧舊同樣帶着官帽的侍郎,這人跑得急,連胸口的衣襟都扣錯了扣子。顧舊一見此人,當即拉下臉質問:“飯菜備好了沒?”
那人忙不疊地諾諾連聲:“備好了、備好了。”
以往的工部來來往往,人群形色各異,今個卻安靜得詭異,齊知遠環視四周,聽顧舊在耳旁解釋。
“得知幾位大人要來後,我就将休沐給提前了,大人要知道,我們這裡平時人來人往的,不長眼的多,再沖撞了貴人。”顧舊笑臉迎人,“不管監察府的各位大人今天是來做什麼的,飯總是要吃的,不然傳出去說我工部苛待了朝廷新貴,我這張老臉日後在朝廷還怎麼混?”
齊知遠似受寵若驚,真誠道:“顧侍郎真是體貼入微。怪不得能得貴人青眼,坐上侍郎的位置。”
“今日都是小菜。”顧舊湊到齊知遠耳旁,耳語道,“我挑人選了幾個貌美的可兒,等府宴一結束,就讓人送到貴府。”
顧舊不是沒聽過齊知遠的流言,隻是他想不通黎奕在床笫之事上有何過人之處,他也替好男風的官找過兔兒爺,上乘的兔兒爺就沒有黎奕那樣壯實勇猛的。
此事不能細想,細想反而抖落出一身惡寒。
“比起大人一夜之間平步青雲,我不過是微末,來,大人,跟着我上座。”顧舊沖齊知遠使了個顔色,扭頭呵責身後的侍郎,“張侍郎,還不快領着幾位大人入座。”
“我不餓,這飯我也吃不下!”站在後面的安康甩袖,高聲道,“都官大人!今個我們來是來辦正事的,怕是沒有時間吃這頓飯吧?”
安康長得高大威猛,明明是文人皮囊卻硬要留武人的絡腮胡,一生氣起來弄得吹胡子瞪眼的,沒有威嚴隻有滑稽。
“哎喲!瞧我這腦子!把安大人給落了,張侍郎!”顧舊一拍腦袋,信誓旦旦道,“我敢保證,都是粗茶淡飯,絕無賄賂之意。”
夏槐甯也開口:“安大人,坐下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查賬。”
齊知遠被領着坐到了主位,笑語盈盈地看着顧舊:“話說回來,顧侍郎,我還以為工部不是朝廷的呢,沒想到是蔣大人的。”
“是朝廷的!是朝廷的!”顧舊以為齊知遠顧忌身邊的夏槐甯,講話才格外注意,于是照着自己的臉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我這破嘴!齊大人不要見怪!來,坐。”
顧舊是千年的馬屁成了精,說是粗茶淡飯但樣樣都是齊知遠愛吃的菜,還額外備好了幾樣精緻的茶點。
亭台樓榭裡臨時搭了個戲棚,台上長笛皮鼓,台下潺潺流水,奏樂間幾個舞伎水袖一揮,翩跹上了台。
夏槐甯靠着齊知遠身邊坐下,低聲道:“這個顧舊消息倒是傳得快。”
“上面有人,消息自然傳得快。有人想試探我們的口風。”台上舞伎身肢柔軟,笑容卻是僵硬,盯着齊知遠眼都不眨,齊知遠也不錯開視線,也看着舞伎微笑,“今日怕是鴻門宴啊。”
顧舊招呼好了别人,又湊到齊知遠身邊,将鹹鮮口的蝦炙和甜口的玉露團拼命地往齊知遠碗裡夾,齊知遠吃得挑,每樣沾了一口筷子就皺着眉頭放下。
“看來這些飯菜不合大人胃口。”顧舊擱下筷子,惋惜道,“是下官疏忽了。”
齊知遠挑撥碗裡的蝦炙:“蝦炙和玉露團今日我還真不想吃。反是桌上的翡翠黃金餅和黃焖魚翅甚得我心。”
顧舊怔了一下,沒想到齊知遠會這麼直接,心中當即落了塊大石頭:“哈!大人說得好!說得好!珍肴在前,誰會愛吃寡淡的清粥小菜?”
顧舊起身,拍手:“來人。”
話音剛落,原先的張侍郎雙手托着蓋了紅布的托盤走了過來。
顧舊道:“工部不比戶部,沒有銀子進賬不說,反而每年都要找戶部報賬,地方上的買撲,水利修建,邊疆的軍械,還有宮裡的,哪一筆不是開支巨大,可戶部哪管這些,那群人都是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才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托盤放到桌上,顧舊将托盤上的紅蓋頭一掀,下面赫然是成小山堆樣的黃金。
顧舊沖着齊知遠一拱手:“大人能否向下官透個風?今日過後下官還能坐在這個位置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