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知遠是被黎奕抱着回傳舍的。
烏孟托着頭坐在門口等,一個打盹間看到了策馬而來的黎奕懷裡還托着個人,玄色行衣,腰帶松垮地挂在身上,像極了瑤光樓裡宿醉後出來的浪蕩子。
“是齊大人嗎?這是怎麼了?公子,讓我來吧。”烏孟伸手就要替黎奕接人,卻在感受到主子寒如冷劍的目光後鹌鹑似地站在原地。
緊跟在後面的宋山恨鐵不成鋼地打了烏孟手一巴掌。
“孺子不可教!”宋山搖着頭,歎着氣走了。
“這是怎麼了?”烏孟悻悻地抓抓頭皮。
齊知遠醒的時候剛過辰時。
太多沒落音的事情像潮水一樣向他襲來,齊知遠猛地睜開眼,連靴子都沒穿好,隻胡亂地裹上衣服就要往外奔走,差點忽略了坐在茶桌上的黎奕。
黎奕起身,給齊知遠披了件外袍:“剛喝了酒,穿成這樣出門會着涼。”
齊知遠勒緊了胸前的衣襟:“你是何時……”
黎奕波瀾不驚:“那日齊府門口你和我打架時。”
果真是出名的混賬,明明早看穿了她的僞裝,卻還裝作不知道。
齊知遠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奪門而出。
門外宋山正坐在院中石桌前,面色十分凝重。
黎奕知道齊知遠在擔心什麼,搶在他面前答:“白意的寶貝找到了,現在已經被人運送回太守府了。”
齊知遠面上一松:“王惠文呢?”
宋山答:“王惠文還沒回來。”
齊知遠心裡一沉,眉頭蹙起:“那買撲狀呢?買撲狀出了嗎?”
黎奕看似閑淡,實則心中微妙:“今早出了,但與往年不同,今年均州作為試點推行,六部決議不再接納私人商賈的投名狀,而是納用包稅制,由工部蔣春秋親自帶算房先生來均州估算,自己尋找合适的地方豪紳來承包津渡口。”
齊知遠唇角微動,心裡默然。
早該想到的。
早在與魏申祿見面時他就該想到的。
“有預備的豪紳名單嗎?”
宋山忙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有。”
齊知遠打開名單,眼神從一溜的白姓後看過去,終于在最後面找到了他最不想看見,卻又意料之中的名字。
見齊知遠表情變幻莫測,宋山瞪着眼:“白家畢竟多少輩攢下來的祖業,加上白海山當官時積累的面子,蔣春秋不至于會斷人财路吧?”
黎奕陰森地側頭:“白海山的面子?你可知白家拿什麼攢的祖業,白海山不過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憑什麼讓朝廷将津渡口做他的營收?他所謂的祖業都是他從别人吃食裡搶下來的,為了他白家的富華,我朝有多少士兵因為吃不飽、穿不暖而喪命?!”
宋山莫名挨了黎奕一通邪火,隻敢小聲嘀咕:“如果不是白家,那還能有誰……”
齊知遠聲音沙啞:“魏申祿。”
齊知遠有氣無力道:“早聞皇上想廢内閣設三司,蔣春秋如今要想攀上劉譽這條船順流而上,必須送上一件入得了眼的見面禮。”
錦江春後勁大,齊知遠在圈椅上歇了一炷香的時間,才算緩過神。
宋山替他點的杜衡香苦冽,煙氣沁脾,齊知遠回過神後正聽宋山清點白意偷渡的青銅數量,本來想起身尋着去渡口看看,沒想到正好與黎奕碰了個對面。
黎奕端了個黃銅面盆,裡面泱泱冒着水熱氣,見了齊知遠也不避嫌,一個眼神打發走神情諱莫如深的宋山後,大步一跨徑直進屋,将面盆放到架子上:“我剛來就要走?”
齊知遠讪道:“王惠文一天沒将甯夫人帶回來,我心裡就懸着個事。”
黎奕将架子上的毛巾沉入水底,看着他浸濕變軟:“把心按回肚子裡。明清早晨來信,永城岚山有一處青銅礦,父親已經派兵去駐守了,太後要查的是青銅礦,白家一事你不僅功德圓滿,還意外收獲白家私藏的青銅,回朝後定有獎賞。”
“劉黨怕是早知道岚山有青銅礦,本想借刀殺人買下白家渡口與羌渠買賣青銅,卻沒想到棋差一招,太後一早就有預料。”齊知遠冷笑,“劉黨苦心經營卻功虧一篑,真是大快人心。”
“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船家來信了,王惠文已經在路上了,甯夫人也被接回來了。”黎亦擰幹了毛巾遞給齊知遠,“明明我才是辦事的,怎麼你這個監查比我還上心。”
“因為我不知道我能活到幾時。”齊知遠心不在焉地接過毛巾,放在手裡暖手:“一條賤命哪敢和小侯爺相比。”
他如今活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如今他是罪臣之子,等日後周家翻案,周銜思的身份公之于衆了,他便是欺君之罪。
橫豎都是死路一條。
屋内陡然沒了聲音,齊知遠後知後覺自己說錯了話,哂道:“都是為聖上辦事的,各司其職罷了。”
黎奕搶站到齊知遠的面前,擡腳關門後步步逼近:“誰允許你死了?”
齊知遠被逼到桌角,卻還是不服輸:“黎長懿,我不是你打發時間的樂子,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還是認為我與你是打發時間?”黎奕道:“還是說你永遠是嘴上一套,背地裡一套。比如嘴上調戲我,可背地裡卻想殺我。”
“原來小侯爺這麼記仇。”齊知遠腰肢被迫下壓,隻剩手肘抵着案桌,“我們都上同一條船了,你還不肯信我?”
“我的船上有你,但你的船上沒我。”黎奕說,“因為你就是這麼個薄情寡義,恩将仇報之輩。”
齊知遠想要抽身,他與黎奕斡旋:“小侯爺何出此言?”
黎奕用腿掣住齊知遠,倏然逼近:“誰叫你的話裡隻有奉承,沒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