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我入牢獄,什麼意思?”
有司意味深長地牽起一個似有若無地笑,這笑讓李長流想起他這幾日最厭惡的那張臉——莊渚。
公堂上莊渚突然替他出頭說的那番話有了苗頭,看着自稱他兄弟的有司,李長流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但也隻維持一瞬,人鬼力量懸殊,為了活命能伸能縮的李長流努力放松表情。
“那,那你能不能先放我下來,有話好好說啊,這回你說什麼我都信。”
有司笑笑,絲毫沒有信他的意思:“做人的你怎麼這般巧言善變。”
軟話沒用,李長流立馬翻臉想用那半截能動彈的手把護身符用出去。
想法還未實施,身上的繩子就驟然變緊,李長流竭力和看不見的力量反抗着,貼在身側的右手微微顫抖還是支撐不住讓符紙落了地。
雙腳騰空,又失去了符紙,不安的心一點點放大。他再度呼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比在許府喊冤那日還要安靜凄涼,他甚至聽到自己的回音,都聽不到别人的回應。
“喊有什麼用,符又有什麼用呢,我不需要靠近,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讓你聽話。所以說做人也不好,還是當鬼自在,我也是念在兄弟一場來特地來帶你回去的。”
“冠冕堂皇!你們這群觊觎人皮的惡鬼,自己活不成了就害人奪皮,還扯什麼亂七八糟的謊話來騙我,想讓我乖乖就範,你休想!”
“惡鬼!你們這群剝皮的惡鬼!”
李長流用盡全身力氣掙紮呐喊,兩條腿往前照死裡蹬也沒挨着這鬼的一片衣角。
觊觎,觊觎他這副瘦小的人類身軀嗎?
還是羨慕、嫉妒他現在擁有的,活人般的一切?
有司沉默了一瞬,氣極反笑:“我是惡鬼,那奪人命數的你又算什麼?你用别人身體享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你不比我殘忍?”
胡說八道的瘋子!!!!
滿腔怒火堆積,李長流忿然道:“我才不是你們這群隻能靠别人的皮肉苟活的可憐蟲!我就是我,我就是李長流!!!”
有司沉住氣,笑道:“我不計較你的失言,不過的确該奪人點皮,他們封城堵了我們的輪回路,事情可就不能這麼算了。我們要立一個新地府,就在舊城。在裡面當鬼當膩想做人了,就随便抓一個人來玩玩,第一個就要抓我們的二殿下。”
李長流雙目微睜:“你敢!動我恩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那你就回來做鬼吧。”
冷光中有司陰恻恻地笑着,手指粗的麻繩爬上李長流的脖子,麻繩驟然收緊,把李長流從牆中央帶上有風呼嘯的小窗。
牢獄濕冷,隻有靠近窗口的部分是熱的,那是炎節晚上的溫熱的風。
被仔細梳好的頭發紛紛往臉上撲打,他掙紮的影子投在地上,下面人無一絲動容,冷漠無情地旁觀。
他病骨弱身怎麼一隻不依不饒就要他死的怨鬼鬥?
可他不甘心,不信命地掙紮着。
不死不休。
繩子纏繞、收緊……呼吸變得艱難,耳朵好像蒙上了一層薄膜,入耳的聲音都變得模糊。
“你這皮倒還真保養得不錯,像個活人,難怪沒人識破你的身份。”
“該回去了,城主大事将成,雲姑娘都回來了,你可不能缺席啊。我們不是說好要守着城,就這樣過下去的嗎?”
“還真是……有點羨慕。”
有司絮絮不休,李長流的注意卻在窗外打更人那兒。
敲擊銅鑼的聲音忽近忽遠,一下又一下敲在他心上越發地快了,好像這一瞬要把這輩子的心都跳完。
他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騰空的雙腳蹬住身後裹着黃泥的石磚,泥土簌簌往下掉,他想接力往上爬好讓自己能呼吸一口氣。可這兩條繩好像有生命似的,一個往上,一個往下拉扯着他的身體。
五馬分屍也不過如此了吧,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一次體驗了上吊、窗裂兩種死法。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當死亡真正降臨的時候,他發覺他還是不想死。因為他想要的、想做的、期許的、不甘的……太多了。
發不出一個字音。麻繩陷入皮肉,骨頭都要被勒斷了,腦袋腫脹得好像要炸開。傷口重新撕裂潰爛,有什麼随着血液流失。可是他半點感覺不到疼痛,隻有死亡迫近的深深恐懼,如海嘯般朝他湧來。
模糊中他看到了地面上靜躺的香囊。
不知道變成鬼會不會吓到他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們。
“嗡——”地一聲,骨頭、視線、心弦一并斷裂了。
這條命負隅頑抗十五年,沒敗給饑寒和病痛,敗給了一根麻繩。
月色下,隻映出個低垂着,孤零零,不會再動的半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