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猛然漏了一拍,快三百年,江執自己都沒有深想過這個問題。
這是李長流第一次直面江執的身份,不為好奇,不為關心,而是想為期盼的事情得到一個印證。
他很願意的相信這天下有枯木逢春、柳暗花明的奇緣。隻是他還沒碰到,但隻要一直往前,再往前,一定會有的吧。
他們三人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可進來接二連三的落敗,讓他短暫地失去了方向和動力,像失去了胡蘿蔔,原地打轉,喘息不止的野驢。
見江執沉默良久,李長流忽然就慌了。
他有些後悔自己說話不過腦,急忙解釋道:“我沒有說你活下來不好,沒有反駁你,沒有想要刨根問底,更沒有不相信你剛剛說的話,我很開心你現在能出現在我們身邊,對我而言你就是吉星、救星。我就是,就是……”
江執緩慢抽出手帕,給他擦去汗水,一面動作一面輕松道:“沒關系,雖然我不是起死回生,但你說的也不完全錯,我确實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了。不過這是邪術,要遭反噬的,而且此術一經問世就被毀了。”
李長流左手接過手帕,自顧自擦拭:“誰給你下的邪術?反噬是什麼,會……很疼吧?”
江執笑了起來:“再疼也過去了,不過你怎麼知道是别人給我下的邪術,而不是我自己練的。”
李長流思索片刻:“因為正邪不兩立,你是正道修仙者,又修邪術又學正道不會走火入魔嗎……我聽人說書是這樣講的。”
江執沒有深究:“不錯,挺有道理,那你現在還有什麼想不通的,一并問了,不說就好好睡覺咯。”
“有……”
李長流左手停在下颌,隔着手帕捏自己的下巴,垂眸沉思很糾結困苦的模樣,江執視線飄向他的左手,盯了很久。
李長流慣用右手,今夜的右手卻像在被子裡築了巢一樣,死活不肯出來。
江執猜測道:“手怎麼了,受傷了?”
李長流如驚弓之鳥般呆滞片刻,停止了思考,猛地拉起被子蓋住自己整個身子,隻露出一個腦袋,睜着無辜的黑亮眼眸。
江執訝然,怎麼跟做賊似的,反應這麼大,雙眸熠熠看起來精力不錯,就算是受傷應該也不重。
果不其然,李長流道:“沒事,小傷。”
江執:“我看看。”
“真的沒事,方才我餓了,去廚房煮面被燙了一下,沖過涼水就好了。”
江執不疑有他,低頭翻包:“那正好我帶了你買的燙傷藥,手伸出來,上了藥好得快一點。”
今夜真是事事都跟他預想中反着來,李長流郁郁寡歡地瞪着江執的挎包,這包跟狗皮膏藥似的到哪都跟着,早知道不說燙傷了。
李長流忐忑地伸出右手,手腕和手心一片赤紅。
看起來和燙傷并無兩樣,但形狀卻過于規整,泛出一片豔麗的紅。手腕上的紅痕有兩指寬,長條整齊地布在内側,手掌隻有手心和五指最後一截是紅的。
江執沒有傻到以為這朱砂般的赤紅,是燙傷所緻。進屋的那一刻,他就聞到一股特殊但熟悉的檀香。
江執語氣重了幾分:“是比尋常燙傷要重一些,真的沒事嗎?”
“沒事,不用擔心我。”
“真的?”
李長流從前慣會扯謊,為了得到一份活,張口就說自己有十八般武藝,能上山下海,力大無窮。
可他面對江執總是堅持不過第二句。
他隻能含糊其辭:“現在沒事了,這點傷和死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江執沒有再追問,低頭認真又細緻給他上藥,兩指輕輕貼上他的手腕,劃圈均勻抹開冰涼的藥膏。
涼意褪去,江執溫熱的指腹觸到他傷口,恍若帶着比火更炙熱的溫度,燙得李長流蜷了蜷手指。
“痛?”
李長流搖頭,呢喃道:“癢。”
處理到指尖的時候,李長流突然開口:“舊城的醫書,我想去找找看。”
知道他拼了命也想治病,江執道:“這麼多年誰也不确定這醫書是真是假,陳大夫祖上是澧城人,他或許有耳聞,等問過他在做打算如何,以免撲了一場空,如何?”
沒有被否絕否李長流眸光一亮,道:“澧城是哪?”
江執按蓋子的手停頓,澧城是舊人的叫法,現在很多人都忘了它曾經的名字,隻叫他舊城、鬼城。
“就是舊城。”
“好,那我明天就去問他!”
李長流嘴角微微上揚,精力充沛挺直了腰闆。樂極生悲,李長流腦袋突然嗡地一聲,笑容僵住,眼前突然變黑,他暈暈乎乎往前倒。
眼看就要倒下床,江執即使撈住他,李長流明亮的眼眸像蒙上一層灰霧,失去了落腳點。
江執心焦,牽起他的手搭上脈搏:“哪裡不舒服。”
李長流靠在江執胸口虛弱的喘氣,還有心力笑出聲:“沒事,暈了一下。我還死不了,你别擔心,還沒讓長興有個家落腳,沒給長信找到解藥,我可不能死。”
他越說越小聲,腦袋貼着江執滑落,江執及時托住他的臉,不讓他低下頭。
李長流臉頰溫熱,淺淺的呼吸從江執掌側劃過,幸好真的隻是暈了過去。
江執扶着他放回床榻,帶着那點燙傷的疑慮在他身上尋找一番,果然沒有找到驅鬼符的痕迹。
生了病的人身體比常人虛弱,容易引鬼上身,江執猜測有不知好歹的鬼附身李長流,被他身上的驅鬼符擋在身外。
李長流感到驅鬼符的動靜,醒來想用驅鬼符驅趕鬼怪,卻學藝不精反傷了自己。
在蒼梧,常有初學弟子不知如何驅使符紙,使符紙變成外在滾燙炙熱紙片,外表無異。觸之如審刑鐵烙,頃刻灼傷。
這是目前最合理的一個猜測,李長流要強,不敢直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江執替他掖好被子,越過他往窗沿上方貼了張驅鬼符,明黃色的符紙随風飄蕩。江執回頭看了一眼桌面的安神香,猶豫着要不要點上,因為這安神香沒半點用處。
半晌,江執走了過去。
罷了,聊勝于無。
明月高懸,暗流湧動。
紫檀木桌上放着一個銅制的水盆,四處高低錯落的燭火如碎銀般盛進銅盆。
黃作顔拿出一張黃符投入水中,黃符在水中熾烈地燃燒,清澈的清水頃刻間變成猩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