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一片灰蒙,雲層厚積,雨滴愈壯。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生怕這瓢潑大雨沾染到自己的衣襟。
路筠神清目明已經被帶回路家好生将養,他舉止如常所有往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救活路筠的不知名野醫早就沒了蹤迹,衆人自始至終沒見過這位神醫的真面目,卻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在鵲城傳的神乎其神。
離開醫館時,特意走慢半步李長流頻頻回頭去看,探詢是否真的有這樣神奇的醫術。施長信見此也眯着眼回頭看了一眼——風雨蕭瑟,路人的身影早就沒了蹤迹。
他拍了拍李長流撐傘的那隻手,李長流才收心,專注腳下的路。
張辭财大氣粗,得知江執暴露,避免被牽連就包下了整間客棧,還用錢驅散了原本的住客,再用一袋金銀讓店主哪涼快哪呆着去,沒事别出來。
店主登時挂上笑顔,體貼地送上客棧大門備用鑰匙,笑容比江執借廚房那夜還燦爛,指了指櫃台的座鈴,留下一句“有事您搖鈴,我馬上來。”,随後撿着要緊事物便消失的幹幹淨淨。
張辭出現在這兒就是為了去舊城,隻不過不是以朝廷官兵的身份,他已辭官,私人出行故隻帶了兩個人在身邊,今日剛到鵲城就遇見了死而複生的奇事。遇鬼殺鬼的張辭在看着鐘繡的時候沒有什麼反應,隻不過心中隐隐不願與她有太多交集。
張辭去舊城隻為兩件事——尋人、撫亂。
可林章與舊城無關,他不好好待在家裡還跟着到了鵲城,況且他和張辭關系不算親近。
張辭将茶一飲而盡:“你離開青州城不久,林府就又出事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一出口好似意有所指,江執所到之處必有生死,是行走的活閻王,滿身晦氣。
李長流掐緊桌角,壓下心中不滿,像是被人碰到珍惜的寶物,如獸般尖銳的眼瞪着張辭。
其餘人隻是偷摸看了一眼江執的反應。
江執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坦然聽他下言。命數環環相扣,你以為的巧合早在暗中預謀已久。
若有人刻意與林府過不去和他又有多大的關系,除非這樁禍事确實是由江執一手造成的。如若不然,他要自負地将路過的每一樁生死、不公都算到自己頭上,他早就不會好端端地坐在這兒了,他早該自沉黃海,浸洗至死。
林将軍本不是長駐青州城的守尉,卻陰差陽錯擠掉了原本在青州城最大的命官崔氏,崔氏一行被貶下桐縣本就郁郁難平,誰知這林府剛入青州城不到半年,林将軍就奉命就頻繁外出,好好的青州城不守留給一介婦人看管,不僅如此林府還隐隐有升遷主都城的勢頭。
還有風聲來信桐縣位置不保,本就屈居人下的崔氏更憤憤難安,邪念滋生。
他們一夜殺光了整個林府,還放了把滔天大火,張辭從城外策馬趕回隻救下了被護在書童卓平懷中的林章。
林将軍在外難歸,林夫人死前将林章托付給張辭。
話了,衆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鐘繡起初隻是上下凝視了會林章,随後便坐在窗戶邊,支在窗沿的手垂在胸前,還執了一盞未動的茶,自始至終望着窗外淅瀝的雨。她神色恹恹地想這人間的日子就是過得飛快,怎的一轉眼才休的假就要到頭了。
看着林章,江執心中郁雲凝聚,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張辭,他難得讀懂了江執眼中的含義,沉默起身和江執走到了無人的檐下。
無一外人的客棧内。
林章低頭一語不發地聽完,眼眶泛紅。先前在寺廟打一架他就癟嘴哭的肝腸寸斷,停不下來,如今卻悶頭郁郁寡歡,倒不如痛快哭一場,兄妹倆看不過眼又是一陣好心勸慰。
李長興被他的悲痛感染,安撫道:“想哭就哭吧……”
李長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難過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振作起來!把青州城的守權奪回來,到時候你就可以把仇家踩在腳下,為家裡人複仇!”
林章擡起頭哽咽道:“可是仇家已經被緝拿歸案,下獄問斬了,我娘臨終前讓我好好活着,不要想着複仇。”
李長流生怕林章沒了念想,一蹶不振:“那就……把失去的都奪回來,活得比從前更好。”
林章搖頭,眼淚跟着飛:“上面已經新任了一個叫施喻行的新官駐守青州城,此事與他無關,冤有頭債有主,我怎麼搶,而且我娘讓我好好活着,不求我身居高位、大富大貴。”
施長信聞言頓了一下,李家兄妹倆也沉默下來,沒人比他更清楚這位新官的身份——施府對外的嫡子,他的弟弟。
他垂下眼,掩飾眸中不斷滋生的陰郁和恥笑。
有的人父母尚在,家中一片和睦又年少有成,前途風光無限。等待施長信的卻隻有一片濃黑、看不到盡頭的路,他不甘的仇恨和一絲信念争執多年,在這副渺小的身軀愈演愈烈,愈漲愈滿不知道哪一天會撐破,還是會在撐不下去的那一天到來之前等到希翼降臨。
他向來不信神佛,不信天命,這一刻他止不住地想,天地浩蕩是否真的有奇迹,又要輾轉多久才能斬獲它。
雨水密密麻麻從天幕落下,在屋檐前連成隐蔽的珠簾,江執張了張口,又顧慮地看了眼身後。
張辭漠然道:“聽不見的。”
江執道:“你打算一直帶他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