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得啊。”
“……”
好了,衆人判斷她是一時無法将兩件事聯系在一塊。
“别傻站着了,走吧,先辦正事。”
鐘繡一句話把幾人思緒拉回正軌,這個小插曲被壓在心底。
他們滅了燈,在黑暗中一路跟着楊禾走,路過時還看到了幾個飲酒打牌的人,燈籠在他們頭頂來回打轉,全程隻有推杯換盞,棋牌相撞的聲音。他們躲在暗處,像在看一場默劇。
楊禾家的前院和正廳各亮了盞燈,她小心翼翼地要推開後門,江執按住了她,示意自己來。
江執輕輕開了一條縫,慢慢往裡探。确認無礙後,帶頭往裡走,鐘繡自覺殿後。
悄悄走到前院,江執及時停住,沒想到對方更加敏銳,提着燈猛然起身。
“楊禾?”
話音剛落,楊禾就拉住江執,沖他點了點頭。
他們知道會說話的,隻有那個大夫。
沒想到還有人天黑不回家,待在這兒等楊禾。
施長信亮起提燈打向面前的男子,一襲青衣,年紀不大,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沒什麼威脅。
“你們是誰?”他生出防備之心,一把拉過姐弟倆護在身後。
不知哪來的一股風吹落江執撩起的半邊布簾,索性院子裡兩盞燈夠亮,他還看得清人。
他看到楊禾站在兩方中間解釋着這一切,大夫神色愈加嚴峻。
末了,聽到大夫說:“老人家心大沒想這麼多,在屋裡睡了,你……還好嗎?”
夜深遲遲未歸,至親安然入睡,擔心她們的竟是剛來村子沒幾年的大夫。
楊禾勉強扯出一抹笑容,難叫人安心認為她一切都好。
楊栎不知不覺已經睡着了,楊禾把他放到搖籃裡,然後走近祖母的屋子亮起燈,搖醒了她,她不是拖沓的人,及時告知這個噩耗。
薄薄的窗紙透出兩人的交流,鐘繡連看帶猜。
楊禾說:爹娘沒了。
老人家做出捂心口的動作,片刻後問:人呢?弟弟呢!
楊禾:燒了,弟弟在睡覺。
老人家:那你也睡吧,深更半夜的,别吵到鄰裡。
楊禾不動了,過了半晌,見楊禾不走,老人家無奈再次比劃道。
老人家:那在門口燒點香火吧。
屋内兩人停了動作,鐘繡剛說完,楊禾就抱着香燭出來了。
大夫與楊家看起來關系不錯,他忙前忙後的沏茶,聽了楊禾的話打算安頓幾人住下。
大夫難為情地看着面前這一男一女:“兩位恩人,楊家隻有三間屋子,可能要委屈你們同住一間了。”
江執:“不委屈。”
考慮到幾個小孩子,大夫又道:“若是太擠,忌諱或者害怕的話,可以請二位的孩子到我住所去睡,就是離得不近。”
他們的孩子……
江執還未開口,鐘繡就柔情蜜意的笑道:“不會,孩子随我,膽子大。”
大夫連連感謝他們的體貼和善心。
江執:“……”看來兄弟姐妹這一套,在這要無緣面世了。
觀察一番,大夫心地善良,老人家也好端端的待在屋裡頭,這裡看起來沒什麼危險。
也就不再來回折騰,跑去村尾小屋、大夫住所了。在這也能看看,有沒有不知死活的人敢追上門來的,好把他們一并解決。
楊禾卻安心不下,她滿身狼藉未清理,在門口點了三炷香。
煙柱袅袅升起,她沉默地看着重新陷入黑暗的側屋,稚嫩的臉龐一半隐在黑夜中晦暗不明。
一路風塵,江執說了句一切有他,就催形影不離的三個人去該洗洗該睡睡了。
除了幫忙點蠟燭的大夫,就剩鐘繡和江執在前院待着,江執轉頭看向面容憔悴的楊禾,本想勸她好好休息一會,看着她一動不動的樣子,江執問道:“怎麼了?”
大夫尋聲靠近,擔憂地看着楊禾。
她神情凝滞,轉了一下眼睛,動起手。
沒有更多看不懂的人,在這樣沉痛、安靜的環境下,鐘繡盡職盡責,她幽幽的暗音傳到了江執這兒。
“你說,她為什麼這樣坦然。”
江執頓時領悟楊禾的這個她,是指屋子裡安睡的祖母,心中微微駭然。
“我早就知道,她不喜歡待在我們家,她更喜歡有言權的姨母,弟弟是誰生養她也無所謂,反正都是她生的女兒。姨母身體抱恙她火急火燎,我爹娘沒了,她卻隻有幾話就睡了?”
懷疑的種子落下,不用水土栽培,頃刻間就生成了參天大樹,密不透風的枝葉覆蓋住整個天空。
“她怎麼能,這樣無情。”
沒人能确定楊禾祖母有沒有參與這場謀殺,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楊禾爹娘的死于祖母而言不過是擲入深水的落石,沉了也便沉了,她還有更大巨石依靠。
大夫按了按她的肩,勸慰道:“别多想,先好好睡一覺吧,我平日沒少來楊叔這蹭飯,這些恩惠我都記着呢,你去歇半個時辰也好,我替你守夜焚香,到了時間再叫你好不好。”
江執道:“他說的有道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好好休息才能養足精神去做那些未盡的事。”
楊禾搖頭,每做一個動作,心就顫一下:我怎麼可能睡得了?我一分一秒都放不下,我要去後山,現在就去,不找出背後真兇,怎麼讓我爹娘安息
她咬定牙關,這一次,江執決定勸解無效就加入。
告示欄上的畫像是一種警告,敲打着他的心,留得久恐生事端。
捕風捉影的事情都能傳得頭頭是道,舊城的事情流傳至今,天底下的風口一邊倒,從前沒人信的事,現在也一樣,這樁惡聞隻是要一個元兇。
就像父皇、國師各受了兩百年、四百年地獄刑罰後灰飛煙滅,可魂散曲未終。
當年乃至後世,再惡毒的詛咒和痛罵他都虔心接受,哪怕付出再多代價,行多少善事積多少功德,他也是罪人之子,是烈火的燈芯。
他不敢說清者自清,反正沒什麼人會信。身邊還有二三友人相信自己,願真誠相待,已經是奢求。
不知道這樣的畫像從哪流出來的,連這個犄角旮旯的小村的貼上了通緝令,也不知道流到了多少地方,還是有人特意安排在江執要經過的路上?
江執希望是後者,不然天大地大,他又無處可去了。
他現在還是拖家帶口的,凡事都要小心,要早些做完眼下這事,才好放心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