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執說:“這價是船上的人定的嗎,他是你……”
胡昱說:“我爹。”
江執說:“你娘呢,還有你的手足,她們不來送飯嗎?”
胡昱走的越來越急:“我爹就我一個兒子,我娘她死在家裡,來不了了,你到底坐不坐船?”
江執停住腳步,目光越過胡昱望向船隻。
妻兒皆過世,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回去難道在等這一刻的相見。
胡昱見他停了,回頭說:“你到底坐不坐船?”
江執再次擡腳,笑道:“我與你爹是舊相識,想問問看能不能賣個情分,最近不太寬裕。”
胡昱繼續走,漆黑的眼死死盯着江執,道:“收你一文,你就坐船嗎?”
江執不語,跟着他走。
“不收你錢,你坐不坐船?”
“你到底坐不坐船?”
“你到底坐不坐船?”
“你到底坐不坐船!”
……
胡昱一路走一路問,步伐和語調不斷加快,最後如中邪般重複這一句話,不複最初還算正常的談話。
眼前的油燈像靜止般,永遠停在一個到達不了的地方,再怎麼往前都是白費。江執看着油燈一直走,昏黃的燈火讓人失神,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行走變得困難,每一步都有阻礙,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也沒了蹤迹。
他果斷停住,閉上眼凝神,再次睜開時河水已經漫到他的大腿,四周一片漆黑,什麼油燈什麼篝火都沒了,目之所及隻有他一個人。江執沉靜地喚出數十張符,燃出照亮整個黑幕的火,落下的灰燼中消失的事物終于出現。
“江執!”
江執應聲回頭,船隻還在原地,他已經越過船往河裡走了好遠,他看到李長興舉着火把在岸邊焦急等待,李長流則和他一樣淌進河裡,邊喊邊往他這邊走。
李長流見江執有反應,松了口氣:“快上來!”
江執快步往岸邊走,問道:“長信呢。”
李長流同時返身往船裡沖,說:“他在船裡。”
兩人涉水同時趕到船邊,船頭空無一人隻有那盞油燈吊在篷頂,江執按住李長流,獨身踏上船闆,掀開船簾隻見施長信被老胡船狠狠按住,拿着麻繩要吊他在船尾,施長信正死命蹬他。
“住手!”江執說。
“啊!我什麼也沒幹,我什麼也沒幹!”胡船如夢初醒般松了手,慌亂地往後退。
江執俯身去解施長信身上的繩子,身後陡然傳來胡昱的聲音。
“客滿咯,啟程。”
江執反手貼了張符到胡昱的額頭。
胡船見狀突然大喊:“别碰我兒子!”
覆在胡昱唇邊的符紙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起落,又是幻像!
江執揭了符紙,面前的胡昱變成了心神恍惚的李長流,他把李長流往旁邊拉開,看到船頭站着真正的胡昱。
胡昱高舉長斧,咧着嘴笑:“開船。”
眼看他就要砍斷船與船樁之間的繩索,江執上前阻止卻被胡船撲身一把拉住。
“放開!”江執說。
“别傷我兒子,我求你了二殿下……仙長,他已經夠苦了,别傷他!”胡船急切道。
頃刻間。
李長興拿着火棍,奮力砸向胡昱。
“長興!别過去!”施長信喊到,爬起身奮力掙開繩索。
江執脫出一隻手,與施長信同時飛出一道符,定住了胡昱,煙霧從他腳底升起,水一滴滴打在船闆。
李長興見狀偷偷撿起斧子,警惕地看着他。
胡船松了手,怔怔地看着渾身濕漉、浮腫的胡昱,走過去緊緊抱着他抽涕。
施長信扶着船篷,低聲喘息道:“燈。”
江執了然,解下油燈沉入河中,方才他怕施長信有不測,又怕捏碎它後燈油四溢,幻像更甚,就沒管這燈,就是這油燈引得他和施長信落了下風,險些落入水中。
江執說:“這一切,是他怨念作祟心懷不軌,還是你,為他計謀的?”
胡船說:“不不,不是他,是我,是我向河神求燈的……求燈換我兒自由!”
江執說:“你不若回頭看看所謂河神的真面貌,這究竟是你的局還是他的。”
胡昱身不能動,嘴卻不停,他憤恨道:“我日夜痛苦,不盡哀嚎,你冷眼旁觀,無動于衷!你答應我的,說要尋一替死鬼換我自由,我給過你機會了,今夜你大限将至,若再做不到,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胡船沉聲道:“若不能見他安息,我死也不能瞑目。”
胡船低頭不看江執,原本摟着胡昱的手換了個方向,撕掉了定在心口的兩張符,胡船當即被胡昱猛地抓住臉扔在了一旁。
李長興擡起斧頭朝胡昱砍去,河岸的水中爬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把她往水裡拖,她驚呼一聲,小王八一口咬斷那隻手,李長興捧起小王八連連後退,離開水源。
江執咬牙,不再給胡船機會,喚化出索鍊綁住了胡船省得他再生事,又起陣對付胡昱,施長信也飛身加入。
兩人合手,一困一殺。
胡昱咬牙切齒地反抗。
船身忽然劇烈的晃動,無數隻手扒着船隻浮出水面,一個個凸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船上的人,浮白發青的臉喋喋不休。
“替我。”
“替我。”
“替我,替我,替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