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抵山頭。
江執回到醫館,李長興已經好多了,她披着李長流的外衣,半露肩頭被包着,一大一小圍在她身前。
“是我不好,回來晚了。”江執說完,想着改日請人去求護身符,不求别的隻求平安。
至于為何請人替求,大概是因為罪孽太重的人去祈求,滿天神佛是不會應允的。
“雲姐姐,她真的死了嗎?”李長興問。
一場火訊,已經傳遍整個青州城,城中百姓都在慶賀道士為民除害。
江執張了張嘴,半晌過去隻是點了點頭。
他其實想說生死有命,或者是人總有一死,隻是他說不出口,這些話若從他嘴裡說出來,隻怕會贻笑大方。
說生死有命,他受的又算什麼命。
說人總有一死,他卻活到了現在。
“明天我們就去蒼梧山,去看你們的病,我找了新的客棧,今晚要好好休息,走吧。”江執說道。
三人聞言點了點頭。
李長流說:“馬車,我去找回來吧。”
江執:“不用,先送你們去客棧,我再去牽回來。”
一路上明明大家都沒說話,但江執莫名察覺到施長信比以往更深的沉默,之前的施長信就算不說話,眼神的喜怒哀樂也是鮮明的。現在卻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悲不喜,沉默寡言。
到客棧後,江執去尋回了車和馬,幸好沒人稀罕他的破馬車,東西都還在原地。江執把馬重新拴上車身,又去牽回了客棧,這次江執有了經驗,給三個孩子訂了最大的有兩張床的房間,自己則睡在隔壁。
是夜,吹滅的燭火餘煙飄蕩。
江執在房間裡喚出五顔六色的符紙後,先臨了幾張驅鬼符放進包裡以備不時之需。他熄燈躺下閉目醞釀睡意,聽到了門扉輕聲響動,陣陣寒涼刺骨時,江執是徹底無言了。
安靜了幾十年之後,一下山就開始不斷碰鬼。
感覺有一道視線一直看着自己,江執緊閉雙眼,不予理會。等到有東西自以為小心翼翼碰他發尾的時候,江執忍無可忍。
要殺就殺,要吓就吓,摸什麼摸!
江執猛地睜眼,看到黑暗中一瞬間頓住的李長流,李長流是坐在床邊的鞋踏上的,正正好和躺着的江執打了個照面。
江執坐了起來,李長流仍然一動不動。
被附身了?不能啊。
江執擡手去探他的眉心,他的額頭沒什麼溫度,也沒發現鬼怪附身的痕迹。
難不成夢遊了?
江執問:“怎麼了,也不說話?”
李長流低着頭不說話。
雖然入夏了,可李長流衣衫單薄,手冷的吓人,江執實在怕他再病倒了,起身用被子裹住他,把他從鞋踏上拉起來坐到床上,盤算着要是真夢遊是把他送回去還是留在這。
夜涼如水,淡淡月光從窗口灑下。
李長流突然起身抱住江執,他身形瘦小,站起時才到堪堪夠到江執的胸口,如今坐在床上也低他一頭,于是李長流半跪着抱他,像要把江執整個抱在懷裡一樣。
江執怔住,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你又咳血了?”
江執感覺到李長流的腦袋在他肩膀搖了搖,他扣下李長流的手腕探了探,脈象薄弱,但人好像生龍活虎的,一下掙脫他的手重新摟住他。
這個懷抱超乎了江執和李長流短短幾天相識該有的距離。珍重又輕緩的,像擁抱等了很多年,失而複得的至寶。
江執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吓到,本要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堵在喉嚨,出口又變成了三個字:“怎麼了?”
李長流眨了眨眼,懦懦開口:“我就是害怕,總感覺有不幹淨的東西跟着我,我睡不着又不敢吵醒他們……就來找你了。”
江執啞口無言,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之後才拉開他,讓他躺倒床上去,聞到似有若無的血氣,忍不住又把起他的脈,死氣沉沉。
江執從來沒碰過這麼奇怪的脈象,脈象告訴他,你把了個死人,可這個人又好好地呼吸,睜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江執:“身體沒有别的不舒服地方?就是害怕?”
李長流猶豫着點了點頭:“打擾到你了嗎,我也……不是很怕,要不我回去?”
李長流也不過和李長興一樣的歲數,雖然他平日甩着一副大哥風範,但不能因為這樣就剝奪他害怕的權利了,到底也是個小孩。
江執半信半疑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說:“沒事,睡吧,我幫你看着,而且你不是有驅鬼符了嗎,有什麼好怕的。”
李長流乖乖躺到床上,整個人埋在被子裡,隻露一雙眼睛在外面明晃晃地看着江執。
“你不熱嗎,小王八呢,平時不是最喜歡把它綁在腰上吊着嗎,怕可以抱着它睡,它膽子大。”江執笑道,把被子往下掖,露出口鼻。
“不熱,它在房間裡。”李長流搖頭,哪個房間不言而喻。
“睡吧。”江執拍了拍被子。
“你也睡。”李長流說。
“嗯,你先睡。”江執不動,等着他閉眼。
等到李長流閉眼後很久,江執正欲起身,李長流就睜眼,波瀾不驚地偷看他一眼又重新閉上眼睛佯裝睡覺,江執重新坐下,隔了一會他又睜開眼。
睜開,閉上。
睜開,閉上。
……
三次之後江執無可奈何往他胸口又放了張驅鬼符,他終于老實些了,安安靜靜地往裡縮了縮讓出一個人的位置,江執躺了上去,聽着李長流平穩的呼吸聲睡着了,李長流這才悄悄翻過身,背對他偷偷把胸口的驅鬼符拿出來放在枕頭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