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在空中散開,陸離瞬間脫了力,猛地跪倒在地。
“砰——”
四周的禁制随着元宵的逝去瞬間瓦解,耳旁傳來嘈雜不清的聲音,陸離在原地趴了許久,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
一片甯靜。
雨絲滴落在額頭,帶來陣陣涼意。顧瘋子似乎低頭同他說了些什麼,可他什麼也沒聽清。
隻是麻木地看着一行人帶着妫夬離開了原地。
嬰珠的力量源源不斷朝着身上湧去,修補他胸口的傷口。陸離頭一次知道血的顔色能這麼刺眼,眼淚自眼角源源不斷流淌而下,他卻無所察覺,隻是死死盯着元宵,不顧地面上的尖刺,伸出手拖着自己早已麻痹的身體,一步一步爬到了元宵的面前。
喉頭仿佛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難受得緊。陸離艱難地往自己胸口上拍了兩掌,卻并沒有任何用。鮮血逐漸流淌到手心,溫熱,卻又仿佛極其冰冷。
那真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仿佛置身冰窖,又仿佛身處煉獄。像是生與死之間模糊不明的界限,陸離卻始終沒想明白那條界限能夠稱之為什麼。
後來他終于想明白了,這個答案卻不再重要。
因為他早已被這條界限折磨詛咒數百年,甚至乃至于後半生,都無法逃脫。
那是痛苦,是至死方休的痛苦。猶如厲鬼一般,從出生到死亡,始終困着他,讓他逃不出分毫。
他親眼看着一條又一條生命在他面前逝去,可他實在太沒用了。他挽回不了什麼,救不了什麼,他用盡了所有辦法,最後的結果卻都如出一轍。
他隻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自己而去,看他們越走越遠,最後徹徹底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接受死亡真的太難了。要親眼看着跳動的胸腔歸于平靜,要親眼看着他們逐漸被人遺忘。
要被迫接受鮮活化成腐爛。要接受無能為力。
元宵的身體漸漸失去熱度,隻有心跳聲仍在繼續。可那不是生的延續。
隻是陣法在燃燒着他的身體。
元宵死了,和小鳥一樣,也離他而去了。
他明明難受得幾近窒息,可這次卻怎麼哭也哭不出來了。心腔中的情緒橫沖直撞着,最終又被掩蓋于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雙手不斷顫抖着,卻仿佛失去了知覺一般,徒勞地垂在原地,與早已幹涸的鮮血融為一體。
他低垂着頭,仿佛脊骨都被暴雨啃食融化了一般,彎曲着,扭曲着,久久未有動作。直到天空響起一聲驚雷,他才從混沌中蘇醒,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地面上的屍體被雨沖刷得一幹二淨,隻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胸口的羽毛不知何時露出,在黑暗之中閃爍着微弱的光線。陸離看着他的身體漸漸縮小,縮小。最後縮小到嬰孩大小,便不再有所變化。他怔怔跪坐在原地,腦中仍是一片混亂。
直到那雙幼小、畸形的手忽地伸出。
陸離猛地回過神來,看着那雙手在半空中艱難地動彈着,卻越來越淡。
是元宵的最後一絲殘魂。
“哎,可是元宵還是好貪心呀。”
“爹爹,帶元宵最後去看看父親吧。”
陸離嘴唇顫了顫,反應過來後慌亂地将他護進懷中,便頂着暴雨朝着妫夬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
雨仍舊在下。
閃電不斷劃過天空,光線忽明忽暗。陸離渾身都被雨水浸濕,卻顧不得拍去雨水,隻是強撐着用模糊的視線不斷朝着前方奔去。
“轟隆隆——”
雷聲轟鳴。
陸離打了個顫,可在此時,身體的恐懼卻遠遠不及心上的恐懼。
他怕錯過。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未待那口氣緩過來,便已然抱着元宵直直闖入了殿中,留下一地濕痕。妫夬體内殘餘的力量才被壓制,此刻腦中一片混亂。但在感受到陸離的靠近時,那躁動竟然無故平息了一些。
他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的煩躁,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譬如一些難言的關心的話,再擡眼時,卻見他将那畸形兒抱到自己面前,表情魔怔:“妫夬,你抱抱他、你再最後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