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
手臂上的鱗片隐隐約約閃着藍光,陸離緩緩睜開雙眼,雙眸一片清明。
卻仍泛着紅。
他盯着手臂看了許久,忽地伸出手将手臂上的鱗片一片一片拔了下來。鱗片連着血肉,盡數扒下來之後,手臂那裡便空了一塊。
一片血紅。
藍鱗又以及其迅猛的速度開始生長,陸離閉了閉眼,撈起外衫随意披在肩上,便起身出了殿外。
藍鱗還未消失,就證明他身上的陣法還沒被王湮解除。
那他就暫時不用管陣法了。
風聲漸大。
陸離将衣領口内的羽毛拿出,加快了腳步。行至半路,天色忽地變得無比晦暗。
閃電經過,隻聽得“轟隆隆”一聲,頃刻間地動山搖。刺目的光線閃過陸離臉龐,他的神色平淡無比,本該如同天上仙,偏生眸色泛着紅,便像極了地獄裡的惡鬼。
雨聲漸大。
他忽地笑了,頂着狂風暴雨,毫不猶豫地将羽毛插入了自己的手腕。
在這場雨的洗禮與見證下,小鳥的羽毛源源不斷地吸收着他最愛的殿下的血肉。
陸離撫摸着柔軟的羽毛,忽地恍了神。他低垂着眼,眸中情緒複雜難解,喃喃道:
“小鳥,你痛不痛啊。”
小鳥當然不能再回答他。
可他卻像是偏執到了底,在原地站着聽過風聲,在原地站着迎過風雨。直到大風将他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直到雨滴浸濕衣衫,他才終于閉了閉眼。
眼淚從眼角滑落。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情緒,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說得清。
他不會說話,也不懂得說話。從小到大有什麼事都是自己憋在心裡,無一例外。
因為他不想成為麻煩。
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重要,在舅舅那裡是,在妫夬那裡是,在父王那裡還是。
即使在母親那裡不是,但母親早已離去。
是與不是便也失了意義。
敏感脆弱造就了他的天生自卑與自我厭棄。他好像受了最惡毒的詛咒,不斷被迫接受着痛苦的情緒。
比如——他竟然沒辦法接納自己。
心髒又傳來隐隐約約的痛意,脖頸上仿佛纏上了巾帕,連呼吸都帶着針刺一般的疼痛。
他捂着胸口倒退了兩步,手指蜷縮着,無力地攥緊了自己的衣領。
沒有渴望過愛嗎。
當然是渴望過的。
可是……他一點也不配啊。
不配被愛。
他想要的愛是純粹的愛,不要有欲。
可偏偏他和妫夬之間隻有欲。
欲.望讓人痛苦,欲.望讓人崩潰。
他的自我憐愛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病态的欲所代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痛苦地沉淪其中。
呼吸越來越急促,陸離跪倒在雨中,忽地伸出手捧住自己的臉,崩潰地哭了起來。
淚水溢出指縫。
欲是解痛解瘾的毒藥,仿佛能讓他通過自虐般的痛感來緩解心理上的痛苦。
可他沒辦法很坦誠地接受欲。
他想要愛。
但妫夬回饋給他的隻有痛苦和愧意,他每每于夜晚輾轉難眠,來來回回想的都是那幾件事。來來回回想不通的,卻還是那幾件事。
痛,難受,煩躁。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折磨自己,可他沒辦法不折磨自己。
想清楚一件事太難太難了,更何況是那麼多件事。
他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還很嚴重。
可他沒有辦法,他找不到解藥。
在痛的時候他隻能選擇用欲來麻痹自己。可正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在欲望消散過後,又會不斷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之中。
他好糾結,但是他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來發洩自己痛苦的情緒,也找不到其他方法能讓自己變得開心一點。
最後隻能陷死在循環裡。
溫熱的眼淚逐漸與冰冷的雨水相融,陸離哭得幾乎快失聲。不止活了多久,他才松了手,仰頭看向天空,哽咽道:“我想要的東西,都得不到,是嗎?”
像是質問。
天道不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