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欲來。
妫夬靠在窗前,盯着梨花看了好一會兒,打了個哈欠。他趴在桌上,準備小眯一會兒,沒成想就睡了過去。
“轟隆隆——”
淵海多雨,雷聲是常有的事情。陸離撣去肩上的落花,将傘靠到一旁,輕手輕腳推開了門。
殿中燈火未歇,均勻的呼吸聲隐約可聞。陸離放輕腳步,拿起薄毯蓋在妫夬身上,往窗外淡淡掃了一眼。
宮人合上了窗。
妫夬仍在睡夢中,似是做了噩夢,他睡得極不安穩。陸離看着他蹙緊的眉頭,想伸出手将其撫平。猶豫半晌,卻又收回了手。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聽過了一陣又一陣雷聲。直到腿傳來麻意,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轉身欲走。
偏偏妫夬不合時宜地醒了。
傾盆大雨落下,聲音異常嘈雜。妫夬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盯着遠處看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哪兒。
視線下移,陸離的身影映入眼簾。妫夬揉了揉太陽穴,啞聲喚道:“陸離。”
陸離腳步一頓,僵在了原地。妫夬直起身來,正欲說些什麼,話音卻戛然而止。
薄毯自肩上滑下,妫夬動作一頓,半晌後才回過味來,又擡頭看了陸離一眼。
四目相對,陸離躲開他的目光,低聲問道:“怎麼?”
妫夬語氣輕松:“沒怎麼,我夢到阿娘了。”
陸離聞聲,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妫夬喃喃道:“我也想找别人說話來着,可沒人願意聽我說完。思來想去,也隻有找你了,不過這并不代表我喜歡你,我還是很讨厭你,懂嗎?”
陸離點點頭,表情沒什麼變化。妫夬松了口氣,道:“過來。”
陸離乖乖走了過去,妫夬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沾了雨水的外衫拽下,才把他拽到榻前,拉着一同躺了下去。
殿中燭火蓦地熄滅,陸離聽了好一會兒的雨聲,才小心翼翼問道:“你要同我說什麼?”
妫夬有些心煩意亂。
他最想看的明明就是陸離這般低聲下氣的樣子,可每次看到時,他都有些說不出來的煩躁。
越煩躁,說出來的話就越刻薄:“你能不能去死啊?”
陸離張了張嘴,似是要說些什麼。妫夬一看他這副模樣就來氣,捂住他的嘴,不耐煩道:“行了,睡吧。”
陸離愣了,半晌後才垂眼應了一聲。熱息爬上手腕,妫夬觸電般收回了手,又翻了個身背對着陸離。
陸離的表情有些難過,眼眶漸漸濕潤了。可他習慣了沉默,連哭泣也是無聲的。
妫夬恨他。
這個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像是穿過心髒的利刃。隻要妫夬想,他随時都能拔出刀把,要了陸離的命。
那就繼續恨他吧。
恨他,總比什麼情緒都沒有,要好得多。
陸離自嘲一笑,也翻了個身,拭去自己眼角的眼淚,閉上了雙眼。
半夜。
陸離早已熟睡,黑夜之中,妫夬緩緩睜開雙眼,将被子往他那邊挪了挪。
盯着陸離的睡顔看了半晌,妫夬喃喃道:“要是我們不是一個人就好了。”
電閃雷鳴,陸離睡得極不安穩。妫夬正欲躺回原處之時,陸離忽地睜開雙眼,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雙眼失焦,皺緊眉頭,滿臉戒備之色。妫夬對此習以為常,躺回原地,仿佛陸離攥緊的手腕不是自己的似的,道:“滾下來睡覺。”
陸離漸漸回過神來,喘了幾口氣,臉色有些難看。妫夬臉上的鱗片又在發光,陸離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松開手,有些難堪道:“對不起。”
妫夬笑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發紅的手腕,嘲諷道:“對不起有用嗎?”
聞聲,陸離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越過妫夬下了榻,連外衫都沒來得及撿,便倉促出了殿。
妫夬靜靜看着他離去的身影,緩緩伸出手摸上了自己臉上的鱗片。
龍族有一秘術,名曰換鱗。
三百年前,淵海與赤海爆發了戰役,淵海損傷慘重。為了擺脫困境,龍王受黃大仙指點,在淵海布下了換鱗之陣。
而陣眼,是剛剛出生、被一分為二的龍族太子。
也就是他和陸離。
每月十五,陸離都會和他交換鱗片。藍色鱗片被陸離從身上拔下,又寄生在他身上生長。
藍色鱗片是已經破碎的陣法屏障,靠汲取他身上的養分修複陣法。
實際上陸離才算是陣眼,他隻是個替死鬼,一個不能左右自己人生的替死鬼。
因為他和陸離本為一體,所以他必須承受陸離的所有負面情緒。不是沒有反抗過,可偏偏陸離才是太子,可偏偏陸離才是陣眼,可偏偏他才是被理所當然抛棄的那一個。
沒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畢竟他的生死與任何人都無關,畢竟他隻是萬千替代品中的一個劣等貨。
可笑。
妫夬眼眶發紅,将自己臉上的鱗片通通拔下,扔到了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