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明星稀，蟲鳴陣陣，潺潺流水泛着清冷的波光，被一塊石子‘咻’的一聲打碎。

南方風格的中式庭院裡，站着個正在松動筋骨的軍裝男人。

高挑男人茂密的頭發被一闆一眼地梳到腦後，飽滿的額頭下，那對俊俏眉眼銳利有神。他面容十分俊朗，哪怕略帶疲憊，也不損一分軍人氣勢。

在他身後，一左一右站着兩個穿着青色長袍的老年人，一個蓄着山羊胡子，老神在在，一個精瘦臉龐上時不時閃過擔憂的神情。

“崇年少爺，大少爺的死訊已經确認過了。”

“确實是病故了。”

“難怪呀，軍爺，唉，月前老太太突然把您打發到南邊來，恐怕就是已經有了預料。”

這是怕他家軍爺在老家會惦記着打家産的主意呢。

一隻正茁壯成長的狼崽子，把控不住，就舍棄點肥利，遠遠調開了。

眼下可能是覺得控制住了形勢，又眼巴巴把人給叫回去。

“老夫人那兒前不久來了封急信，說是讓您趕緊趕回去，過段時間好能代大少爺迎娶冥婚妻子，這事……您怎麼看？”

“哈？她這是唱的哪一出？”

孫崇年剛處理了一大堆破事回來，心裡頭正躁郁着呢，身邊人這幾句話又讓他勾起了對南邊這一團亂麻一樣的生意事的厭煩。

錢财雖好，但守着的人多了，也不是那麼容易搶到手的。

孫崇年眼睫微垂，嘴角勾起個嘲諷的笑容，“不用管她，處理完這邊的事兒，我自然會回去。”

“就怕老夫人等的心急，到時候責怪您。”

“呵，怕她做什麼？強弩之末罷了。”

孫崇年可不怕家裡那位老婦人急壞了，他對家裡那位奶奶壓根兒沒什麼親情——更别說他從小不招那老家夥待見，在那家裡沒少受苛待。

眼下要不是他那大哥死了，那老家夥可想不起他來。

“就這事？沒其他事，你們就走吧，我也得休息了。”

忙了一天了，煩都煩死了。

“是，你好好休息，接下來咱們是有的忙了，崇年少爺你多休息，可别太過耽于……情愛之事。”

孫崇年不耐煩擺擺手：“知道了知道了。”

兩個老人還未走到院門口，又被叫住了。

“趙叔，托你買的海産明珠買到了嗎？”

孫崇年說着，眼神幽暗，喉結不住滾動了兩下。

“買到了，在你書房桌上呢，沒多的，就尋到八顆，尺寸非常不錯，圓潤色澤好，無論是收藏還是送禮，都堪稱佳品，包您滿意！”

“好，辛苦你了，趕緊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我們明天再商量。”

孫崇年勾着嘴角轉身去了書房。

今晚的月色特别好，皎潔的月光令孫崇年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救下的那個少年人。

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晚上，他還能清楚地記得，那張蒼白的，受到了驚吓的可憐小臉蛋，那昳麗小臉勾人的很，皮膚牛乳一樣，白皙到比月光還清冷。圓圓的貓一樣的眼睛，楚楚動人，眼周還犯着微微的紅暈，害怕時粉嫩唇瓣微張着，咬着下唇呼吸急促，孫崇年都能想象到那雪白牙齒含住的，小巧柔軟的舌尖。

那是他第二次見那個少年。

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孫崇年強勢的帶着攻城掠地的兇猛，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就迅猛地侵占了那令他骨頭酥麻的嬌軟皮肉。

在忙忙碌碌的煎熬中，那柔軟的皮肉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了。

讓他松快發洩的小寶貝。

一直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孫崇年滿懷期待到了書房，壞笑摸索着紅木盒子裡櫻桃大小的圓潤珍珠。

果然和趙叔說的那樣，一看就價值不菲。

“他一定會喜歡的。”

孫崇年也很喜歡。

他幾乎是腳步急切地趕到了心尖尖上的小寶貝兒的住所。

可令他失望、憤怒的是——屋子裡冷冷清清，肉眼可見裡頭他送的那些金銀細軟被洗劫一空，孫崇年連個鬼影都沒見着。

他本就鋒銳的臉部線條更加冷硬，眼裡慢慢染上怒火，不一會兒就氣笑了。

“好啊，夠膽敢跑是吧？！你最好祈求别讓我抓住你。”

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孫崇年找人找了幾個月，一點痕迹也沒尋到，卻不知他想着狠狠折騰一邊讓其長長記性的人，已經尋了個人家把自己給嫁出去了。

富商孫家早逝的當家人要娶‘妻’，這事在省城鬧得沸沸揚揚。

街頭巷尾處處談論，說什麼的都有，故事的主人公卻正依依惜别呢。

“哥，我不要離開你……”裴明秀眨巴着淚汪汪的杏眼，一開口就是嗚咽聲，“我不要你嫁人。”

可憐裴明秀小小年紀沒了爹娘，就剩下一個并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相依為命。可是為了他的生計，他哥哥就要嫁給富人家早死的長子，換錢替他打點将來。

五十個銀元，一廂籠彩禮，一個省城第一大戲院學徒的名額——就讓他哥心甘情願嫁給一個死人。

他哥要嫁的這位大少爺，原來也是個風流人物，頗有些生意頭腦，據說生意都做到了國外。

可惜天妒英才，這富家少爺打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弱多病，再多錢調養，也還是英年早逝，二十幾的青年說走就走了。

臨死前，這位大少爺坦白告訴了他奶奶，說自己因為喜歡男人，才沒有娶妻，沒能留下一兒半女。

大家族裡的丫鬟管事們沒管住嘴，這消息不過幾天就傳得省城無人不知。

盡管外頭衆說紛纭，老太太卻好像絲毫不覺得自家大孫子有什麼丢臉的。

她滿心滿眼隻有惋惜心疼，幾次哭得昏厥——為了家風名譽，她這長孫短短一輩子，一個相好的沒有，孤寡一人，勞累操心。

撒手去時，心裡還隻惦記着她這把老骨頭呢。

老太太這一心疼，就想出結陰親這麼個法子。

想着這幾天發生的這麼些荒謬和悲慘的事，蘇瑭清純漂亮的臉蛋黯淡了幾分，原本白皙的膚色更加顯出病态的蒼白。

這可憐的憔悴樣子，更惹人疼了。

裴明秀看着，一時間心如刀絞。

“明秀，乖，别哭了，”蘇瑭注意到他的情緒，憐惜地捏捏他瘦到有些凹陷的臉頰，抿着唇笑了笑，“和許師傅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我、我不想去，”裴明秀抹了把眼淚，“哥，我替你嫁吧，你和許師傅去學演戲。哥，你不是一直想做個影星嗎，你長得這麼好看，一定可以的！”

“當影星太累了，哥吃不了那個苦的，”蘇瑭笑着彈了他一個腦瓜崩，無奈搖頭，“你才多大呀，小屁孩，怎麼淨說些傻話。”

去深宅大院裡，嫁給一個死人，像個苦命的女人一樣做個寡婦，失去自由，難道會比做戲子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