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靈千葉想到人界政府面對記者提問時說過的一句話："世間再無禦靈使。"

想到這兒，她不由自主地插上一句話。

"确實，聖鑼之戰過後，就沒人見過禦靈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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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好事啊！"一個男生說，"如果禦靈使還在，我爸媽不可能放心把我送到特工學院，保不齊那些人哪天又發起瘋來要統治檀桑大陸，到時候，我們這些人族學生肯定第一個倒黴！"

男生的言論引起一片贊同，但靈千葉卻覺得很奇怪。

"蔡達。"靈千葉叫出他的名字，"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慕靈派吧？"

"對啊，我全家都是慕靈派。"蔡達一臉驕傲地說。

"慕靈派的人不是都認為靈族才是更高級的種族嗎？這和蘇振南的宣戰誓詞很像啊，而且聖鑼之戰發生的時候，特工學院已經存在了，那時候信靈族也沒做出傷害學生的行為......"

"還沒有傷害嗎？"一旁的女生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當時特工學院畢業生被迫參軍的事你是不知道嗎？他們都是和我們差不多的普通人族，卻要冒着生命危險和那麼強大的禦靈使作戰，簡直就是送死！要不是穆弘偷回聖鑼扭轉局面，這些人恐怕一個都活不下來！"

"對啊，你什麼居心？還把慕靈派和信靈族相提并論。"反應慢半拍的蔡達在得到其他人的認同後，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對着靈千葉大聲說道："慕靈派的存在是為了維護和平好嗎？我們支持的是聖鑼家族！而不是那些戰争狂人！"

就這樣，靈千葉一時間成了衆人攻擊的目标，面對那些或憤怒、或不解的眼神，她内心又氣又怕。氣的是，面對這樣不懷好意的攻擊自己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怕的則是，這幾句不夠嚴謹的話讓她被扣上"反動"、"投敵"的帽子，從此陷入孤立。

關鍵時刻，還是謝雨熙替她出了頭。

"你們誇張了，那些被迫沖鋒陷陣的學生是無辜的，這點我們都認同，但千葉最開始說的是禦靈使消失這件事。"看到一向溫和的謝雨熙竟突然扯起嗓子說話，周圍的人瞬間安靜下來。

"就算信靈一族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但為此就誅殺那些并沒有什麼罪過的新生兒，你們認為這真的是正确的嗎？"

見衆人沉默，謝雨熙深吸一口氣，放平語氣繼續道："純血人類家庭生出幸運兒的概率是0.3%，而人界的人口有200萬，這意味着每年都會有超過一萬個靈族幸運兒出生在人界，按照概率來說其中的禦靈使少說也有幾十，這意味着你、你、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禦靈使......"

"那麼，就因為我們的同族做過這樣殘忍的事，我們就隻能被剝奪生存的權利嗎？"

又一次，靈千葉對謝雨熙的辯論技巧感到由衷的歎服。

她引用的都是人盡皆知的數據，過程中幾乎不摻雜主觀臆斷，她從常識出發、結合換位思考的能力導向一個結論，甚至還以一種難以覺察的方式加入了道德綁架的成分，讓人就算不能苟同，也沒法全盤否定她的話。

"道理是這個道理......"此刻，剛剛還義憤填膺的蔡達說話的聲音變低了，"但就算追殺禦靈使幸運兒的事情是真的，我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畢竟是已經滅族的一群人啊，如果再這麼三三兩兩地出現，該如何管理？又該如何安置？你能給出一個解決方案嗎？"

"我給不了。"謝雨熙回答得很幹脆，"因為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而是人界政府、訣度議會和聖鑼家族該去解決的問題，我隻知道，方案肯定會有的，而僅僅因為給不出方案就殺害無辜的孩子，這是絕對錯誤的。"

"那如果他們骨子裡就是頑固不化的好戰分子呢？"人群裡有人提問，"如果你給了他們機會，他們又卷土重來掀起新的戰争呢？"

"那如果他們不是呢？"那一刻，靈千葉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反問回去，然後說，"我不同意殺害禦靈使幸運兒的行為，就算這是未經證實的，我也不同意，我更不認為放過他們是我們給他們的機會，這是生而為人應該享有的權力，人族、靈族、還有禦靈使，都是一樣的人，如果禦靈使再次掀起戰争，有能力的話，我會參戰，對抗我認為的不正義行為，但如果他們不是那樣的人呢？那些被剝奪的生命、被拆散的家庭，你能來負責嗎？"

聽到靈千葉的話，對方沉默了一會，後來，他小聲嘀咕了句"我幹嘛要負責"，便轉身離開了。

人群散開後，靈千葉平複着仍舊劇烈的心跳，和謝雨熙對視着笑了一下。

她不知道話題是如何從"竊取聖鑼"轉換到"禦靈使生存權"上來的，但有關敏感問題的讨論似乎總是這樣，人們拿出一段段不知從哪裡聽來的、看似是"真理"的話，來佐證自己的觀點和立場，又一遍遍将他人口中的"真理"推翻，用自己的視角曲解、放大其中的"漏洞"，當賴以生存的信念面對被駁倒的風險，他們會變得恐懼，恐懼帶來憤怒，憤怒又激發攻擊性，于是，有關特定問題的探讨開始上升到個人，那時，氣氛就會變得劍拔弩張。

仔細想來，靈千葉也是這樣。

面對蔡達時，她之所以上升到"慕靈派"，也是出于自己對這類人的不滿——她的家人都是慕靈派，身處其中的自己卻因此吃盡了苦頭。而事實上，無論"慕靈派"還是"進化派"，都是過往經曆在人身上銘刻的一枚印章，進入特工學院後，靈千葉不止一次地意識到，她所理解的世界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世界，她所相信的真理也不見得是真正的真理，從那一刻起，她似乎成了一個夾雜在慕靈派與進化派之間的、不倫不類的人，在她看來，似乎無論偏向哪一方都隻是一種戰略性妥協，并不能解決那些真實存在的困惑，但這種處境還是難免讓她感到孤獨、甚至恐慌。

那時，正在心裡複盤讨論的靈千葉并沒察覺到那股逼近的斥力，所以，當堯蘇若弱弱的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她和謝雨熙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