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您孕中多思,哪裡便惹得你傷心成這樣了,這平白都是有損您的安康呀!”
又見殿内如今隻剩她主仆二人,趙嬷嬷拿出一方繡帕,小心地擦着馮黛珠臉上的淚痕。
“這夜半流淚,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再從中做文章,還不定要生出什麼風浪來呢,夫人您聽老奴一句勸,眼下趁沒人知道,先将眼淚和委屈都咽下,待......”
話音未落,馮黛珠便冷笑一聲,唇邊是冰涼無比的譏诮,“忍耐......委屈......我忍氣吞聲這樣久,當真已是給足了他體面!還要我忍到何時!”
趙嬷嬷吓得一激靈,卻也明白過來今夜這出究竟所為何事。
來時她被如兒喚醒走得匆忙,卻也留意到書房那裡似乎有隐隐約約的光,大郎歸家極晚,又沾了渾身酒氣,便在書房歇息。
隻不過,單是這一夜也便罷了——細細想來,自打馮黛珠再度懷孕以來,大郎的留宿書房早便成了家常便飯。
趙嬷嬷忍不住壓低聲音,亦頗為感慨道:“那也是,您心底難過便罷了,又何苦讓腹中的子嗣憂心?如今您身子是府裡頭一份的貴重,大爺也是不忍打攪您,才去書房歇息的,總好過您連帶着腹中胎兒都睡不安穩......”
“那日他頸間一抹紅绯色格外醒目,我認得的,那是寶珍閣店裡新出的胭脂才有的顔色。”
趙嬷嬷猛地擡起頭來,隻見馮黛珠早便停止了輕聲啜泣,眼眸中卻無半點光亮,甚至寂靜地了無生機,猶如一汪死水,毫無波瀾。
“還有月初時,他那件官服袖口處揮散不去的香氣,濃郁甜膩,若非碧華樓,哪裡還沾染得上這個?”
馮黛珠一字一句,聲音卻輕飄飄的,仿佛落在空中,被風一吹便四散無蹤。
“人人都道我傻,所以盡數幫我掩藏真相,讓我日複一日做那蒙在鼓裡的蠢笨婦人。嬷嬷,我選錯了。我早便知道了,于是這些便是後果——也是我應得的懲罰。”
趙嬷嬷心髒突突直跳,她慌忙伸手上前掩住馮黛珠的嘴,恨不能再多開解她幾句,“好祖宗,這夜深人靜,好端端的念着這些做什麼?”
趙嬷嬷忍不住四下看一眼,便見到門前如兒端着茶盤等候在外的身影,她忍不住給馮黛珠使個眼色,示意她莫再提及此事,卻見馮黛珠絲毫不理她,隻自顧自地緩緩低下頭去。
她已經從那盞微弱的火苗移開目光,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那裡有一個不出月餘便會來到這世間的孩子。
一個她和她夫君,窦言舟的孩子。
這個孩子會成為郎哥兒的弟弟,或者妹妹,即便太醫院的徐太醫暗示她是個男胎,可憑着私心,她還是想要一個女孩兒。
一個能有幾分她心愛之人微弱血脈的女孩兒,一個會鬧會笑,會跳胡旋舞,會舞劍騎馬雲遊的女孩兒。
可是,這卻也是會讓她和心底那人之間再減少一分希望,多一重阻礙的孩子。
馮黛珠指尖輕顫不已,十指上白日裡鮮豔無比的丹蔻豔色如今在稀薄的月色中格外瘆人,她看着自己的雙手,淚痕閃着淡淡瑩亮的光,她緩緩向自己的肚子伸去......
“夫人!”
趙嬷嬷再顧不得許多,當即便向前撲去,整個人護在馮黛珠的肚皮上,她年邁的身子已經佝偻起來,半彎着的後背透過單薄的外衣感受到那雙手緩緩落了下來,透着絲絲不絕的寒意。
恰在此時,小丫頭如兒端着冒着熱氣的茶水走上前,卻又在看到眼前古怪的情形後忍不住停了腳步。
趙嬷嬷回過身來,臉上已恢複了平日裡的威嚴,隻吩咐她下去。
如兒雖覺得異樣,卻不敢違背管事嬷嬷的吩咐,隻安靜地将茶盤小心放好在桌幾上,便碎步退了下去。
腳步聲伴着回音漸漸散去,待周遭一切都歸于安靜,趙嬷嬷才緩緩直起身子,滄桑的面孔上已滿是淚痕,她忍不住哀求着:
“夫人,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啊,老奴知道您心裡委屈,也知道您每日的煎熬和難過,可為了從前那一點回憶,便如此置您和腹中的胎兒于不顧,您是一定會後悔的啊!”
趙嬷嬷咬緊了牙,似終于下定決心一般,才将那幾個格外燙嘴的字輕聲說了出來:
“......更何況,您心裡分明比誰都清楚,别院那位如今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夫妻和睦,一切都已是......鏡花水月,再無可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