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珚點了點頭,雖面露狐疑,還是随她走入内室。而當她看到床上躺着的身體時,便倏地停下腳步,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複雜無比。
床榻上的梁徵元,與她記憶中的少年郎分明判若兩人。
曾經挺拔的身姿如今蜷縮在薄薄的被褥下,衣衫破舊,布滿血污與泥迹。那雙曾帶着堅定與驕傲的眼睛,如今緊緊閉着,唯有微弱的胸膛起伏還能證明他尚有生機。
廖珚一步步靠近床榻,手指輕輕顫抖着,指尖剛觸及梁徵元的手腕,便猛然收回,低聲呢喃道:
“怎麼會變成這樣......”
廖珚輕輕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再度擡手,雙眼已然被濃郁的怒氣席卷。
林栩站在一旁,目光複雜地注視着她的神色,心中不禁暗暗歎息。廖珚雖貴為郡主,平日與梁四的交情也從未言明,但此刻觀其情緒,卻早已無需一詞,已是不言而喻。倘若此事能順利解決,那麼......
她來不及細細思量,便見廖珚替梁徵元拉了拉被角,目光始終停留在那張消瘦的臉龐上,回身對林栩說道:
“粱徵元絕不會做出違背軍紀之事,更不可能涉足命案。無論如何,此案一定要水落石出!”
林栩輕聲歎道:
“我明白郡主憐惜表兄的心情,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護住他的性命,再逐步調查真相。也多虧了夫君,我們能先見表兄一面,但此事畢竟牽連甚廣,恐怕容不得半點差池......甚至朝堂中的各種關系,恐怕還需由郡主您親自維系周轉。”
廖珚緩緩點頭,轉頭看向窦言洵,聲音無比堅決:
“窦大人,未查明真相之前,還請您連同下屬一并照應好徵元。此事無論如何,我廖珚都不會袖手旁觀。”
窦言洵靜靜注視着她片刻,眼中掠過一絲複雜。他點點頭,語氣沉穩:
“郡主客氣,窦某并不敢當,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不過卑職亦想懇請郡主,無論事情如何發展,都需冷靜應對,切莫意氣用事。”
情況緊急,廖珚又隻小坐了一會兒便要先行尋得人脈周轉此事,臨行前她牢牢握緊林栩的雙手,似有萬千言語不知從何說起,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離去。
林栩看着梁徵元虛弱的模樣,心如刀割,又讓窦言洵請來的醫令認真開了幾副療養的藥方,仔細吩咐衙們的丫鬟按藥房煮了按時給梁徵元喂藥,一并安排妥當後,這才緩緩放下心來。
不過片刻,窦言洵那邊也已與負責此案的張侍郎細談一二,也算明白了些來龍去脈,又回到裡間,輕聲對她道:
“我已遣人問過,十四師原本在惠東一帶平定流寇頗有成效,領隊的賀其绛賀将軍更是前日剛呈了折子,準備請奏陛下班師回朝。按理說今日或最遲明日肅帝便能收到那封折子,正是一衆将領論功行賞的好時機,在此關頭,窦兄卻忽然獨自出現在千裡之外,且昏迷不醒,确實十分可疑。”
林栩點點頭,問道:“那可有查明那具無名男屍的身份?”
窦言洵握着茶杯,頓了頓道:
“此處便是難解之處。那名屍體仵作已反複查驗過,驗屍報告我還沒看,但同僚說是幾處緻命劍傷所緻。而查了沐京戶籍,此人卻并非為沐京人士,也非發現他二人的那處京郊村落人士。因梁徵元為此次十四師所屬,故而張侍郎已遣了人快馬加鞭去送信給賀将軍,要求查驗軍中人員缺漏,待若等到回信,恐怕還得再等一兩日。”
她聽了亦覺得心中思慮重重,一時混亂無解。
這還是她第一次遇上如此撲朔秘密的案件,甚至卷入其中之人,還是自己的至親。明明看到他躺在那裡,卻昏迷不醒飽受折磨,所有的線索也都對梁四不利。
在此情形之下,竟隻有窦言洵算得上她身邊的唯一依靠了。
她嘲弄的勾起唇角,窦言洵卻擔憂的看着她,又道:
“我知道你擔心你表兄安危,但如今也隻能靜候了,我會派人好生照料他,等他醒轉後,我們再過問其細節也不遲。隻是如今天色将晚,還是先回去休息會吧。”
她畢竟隻是親眷,無法長久在衙門重地久待,眼下一如窦言洵所言,除了等待别無他法,于是便坐上馬車,一路慢行回府。
來時還晴朗明媚的晨光,如今竟飄起冰冷的雨絲,掃在臉畔,隻覺得沁冷如冰。腦海中亦如走馬燈一般憶起從前與梁徵元朝夕相處的種種,在一衆表兄弟之中素來待她最好,與她又最為親近。曾經送給她兩隻鹦鹉怕她無趣,平日裡又各種袒護與她玩鬧,如今卻換作一個無比虛弱而昏迷不醒之人。
從前,她因為一己私心,向坤柔郡主遞交投誠狀而将梁徵元一步一步推到如斯處境。本以為入軍立功征戰沙場,又可赢得郡主芳心與青眼對他而言定是兩全其美的樂事,可當她看到他如今這副模樣,卻忽然有了遲疑。
若梁四醒來後知道一切,會恨她麼?
她滿腹憂思,竟不能再細想下去。還是竹苓觀察入微,輕聲道:“到底清風濕冷,仔細迷了眼睛,夫人請擦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