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衎站在巷口,那身煙藍色直綴被身後光亮照的更顯瑩白無暇,俊逸的臉頰上滿是深切的擔憂,劍眉直飛入鬓,從容不迫間卻摻雜着不可忽視的氣息。
明明窦言洵離之最近,他卻微微向前探着身子,言容關切的看向幾乎被窦言洵寬大身軀遮掩完全的林栩。
她站在窦言洵身後不遠處的陰暗處,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窦言洵背對她,無法窺其神色,話語中卻盡是懶散,氣定神閑的悠然響起:
“從不知周公子這般顯榮雅緻之人,還有如此挺身而出的勇毅,窦某委實敬服。”
周惟衎勾起唇角,眉目和順,亦還以淡然淺笑:
“周某從未見過閣下,竟不知閣下名諱,實屬失敬。不過今日周某既然偶然間路過,得見這偏僻小巷内裡一二,夜黑風高,又恰逢嘉慶,若有何事端,周某自然不會做袖手旁觀之人。”
他直面窦言洵毫不退縮,這話卻分明是說給隐藏于暗處的她聽的。
話音未落,窦言洵便輕笑起來,背影稍有顫動,随即輕微俯身,整理有些淩亂的衣衫,這才又緩緩直起身子。
“周家乃大昱百年絲織世家,富埒王侯,周兄又有蘭芝瓊樹之美名,沐京誰人不知?今日窦某有幸得見,果真有顯貴逼人的氣度。”
言罷他随手拂去肩上的落塵,微垂眼眸,一如既往的懶散松泛。
“不過今日恐怕要讓一心施救的周兄失望了,我與林小姐,方才不過是避開人群,在這小巷談天叙舊罷了。不信,周兄大可過問林小姐——”
他二人的目光便随着話音直直向她看過來。
林栩從未有過如此尴尬緊張集一身的時刻,雙目睽睽下,她張了張口,卻因為喉嚨幹澀而不成語句句,頗有些尴尬的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周惟衎的臉龐卻傾刻間變了顔色。
她低頭看去,這才發現方才被窦言洵緊緊掐住脖頸,如今早紫青一片。難怪方才困難到說不出話來。
前世裡,周惟衎同她好的時候,最是溫柔體貼,那時她受過最為慘烈的傷,也不過是膝蓋跪久之後的滿是碎渣與淤血紅痕。她永遠忘不了那時,當周惟衎終于沖出人海找到她後,那雙一貫清潤的眼神滿是猩紅,他聲音輕顫,面色被吓得煞白卻滿是失而複得的欣喜。
也是那日,他用指腹小心地婆娑撫摸她的傷痕,滿是心疼地擡頭望着她。那雙眼睛有晶瑩細碎的淚意,他微弱的歎息随風逝去,卻就是在那一瞬終于下定決心,餘生再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
如果是前世,周惟衎看到她此刻脖頸上的傷痕,定會與窦言洵打個頭破血流,不死不休。
她有這樣的笃定和自信。
可是今生不會了。
她早已不能,亦不會再奢求他永遠會在危急關頭趕來救她了。複仇之路漫長險阻,卻隻有她獨身一人了。
林栩緩步從黑暗中邁向光線逐漸明朗的巷口,鼓足了所有勇氣,終于迫使自己擡起頭,直面那雙滿是疑惑與探尋的眼睛,她極力忍住内心所有悸動與波瀾。
“......多謝這位公子關心。林栩方才隻是與窦公子于此談天叙舊而已,并無其他。”
周惟衎仍面露懷疑,目光滿含關切的看着她,似是思慮片刻後沉吟道:
“姑娘可是有何難言之隐?不必怕,我周府家兵各個身手了得,如今便在巷口候着,你大可放心。”
窦言洵眼中嘲弄之意肆意蔓延,他懶洋洋的打個哈欠,促狹之意愈發濃郁:
“看來周兄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做這行俠仗義之人了,不過這般殷勤的英雄救美之心,卻還得看看美人兒領不領情了。”
言畢,他身子往林栩身側偏移幾分。極淡的清香傾刻間萦繞襲來,他以食指旋轉擺弄她垂于肩頸之上的發絲,柔順黑發纏繞在他的指尖,與他白皙纖長的手指映襯鮮明。
一切都過分親昵——
像是在将一個秘而不宣的隐秘緩緩揭示開來。
周惟衎眸色黯然下來,他輕移開目光,似是不忍再看。良久,他想了想,低下頭去從腰間三塊玉佩中解下最大的一塊青玉,向前伸手遞給她,面色溫柔道:
“既如此,那周某便不再叨擾了。不過,姑娘若他日心思回轉,自可來城南周府,隻需拿着這塊玉佩來找我周惟衎便是。”
她低頭看一眼那塊青玉玉佩。柔澤細膩,即便光線微弱依舊可看出價值連城,從前他總是配在身上寸步不離。窦言洵狀若無意的掃一眼那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