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連做了好幾個夢,待到醒轉時,隻覺得頭痛欲裂,入眼周遭盡是一派矇昧。
勉強睜開眼睛,定了定神,又用了片刻功夫才依稀辨得出自己正躺在落雅居暖閣内的床上。
四周有極為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還未等她再看得更清楚些,便聽得一旁有小丫頭驚喜道:“小姐,您醒過來了!”
沒等她說話,小丫頭便忙不疊地向外快步走去。不多時,便有另一步履聲匆匆走近,随之便有夾雜着哭腔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小姐,您可算是終于醒了!”
這聲音倒是十分熟悉。林栩勉強才得以辨認出栀芫雙眼含淚的模樣,便用力地擡手向前伸去。栀芫慌忙将林栩的手握在手心,憂聲問:“小姐可是渴了,要奴婢去倒些茶來麼?”
林栩輕輕搖頭,終于尋了空隙開口問道:
“......我昏睡多久了?”
栀芫勉強按下去的淚意瞬時又泛濫起來,帶着哭腔心疼道:“您自打那日在烈日下因暴曬暈了過去,已經昏睡整整三日了,可讓奴婢們擔心壞了。”
學堂......暴曬......
她這才反應過來。
原來自己在那日責罰時暈了過去。頃刻間,本已有些混沌的記憶全都一一浮現上來。那日擢考中所受的心酸、委屈,以及學堂内的衆生百态,都讓她的頭更加昏沉起來。
“那這三日裡,可有何事發生?”
她勉力撐着坐起身來,栀芫見狀忙在其身後墊了個軟枕,讓她坐得舒服些。林栩目光輕掃殿内的黑漆圓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補品和包裝好的禮盒,更有那堆不下的,已然堆放到了旁邊的紫檀木香案上。
栀芫點點頭,一雙眼睛通紅,倒像是剛剛哭過。她猶豫了片刻輕聲道:
“您那日中了暑熱,烈日當頭便徑直暈了過去,可把晴蕪姐姐吓壞了。她匆忙趕到您身邊,便想将您扶起來。可您那會已經失去了意識,她一人又無甚力氣,當即也顧不得許多,大聲呼喊起來,将殿内的博士等人都驚動了。大家都吓得不輕,這才喚來了人将您扶到軟轎上,送回咱們府中。”
栀芫喘了口氣,接着說道:
“那時老爺還在上朝,并未在家。好在夫人和表少爺都在府上,您那時昏迷不醒,可把他二位吓壞了。表少爺還以為您在學堂受了委屈,當即便要拿着劍進宮去給您鳴不平呢!好在奴婢幾個将表少爺勸住,夫人又立馬請府醫過來給您把脈,情況這才穩了下來。晴蕪姐姐又将那日學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複述給夫人,夫人當時便被吓得臉色蒼白,一個勁兒地心疼您在那裡受了這樣多的委屈。”
晴蕪一直是個體貼有心的......
林栩憶起自己在意識模糊前隐約聽到了晴蕪從遠處匆匆趕來的聲音,想必那時這個小丫頭亦是擔心壞了吧。也是多虧了她機敏,自己才被立刻救下。
她環顧四周,不免柔聲問道:“晴蕪呢?”
栀芫頓了一頓,雙眼漫上哀戚之色,淚花卻是止都止不住。
林栩心中登時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隻聽得栀芫磕磕絆絆地說:
“晴蕪姐姐自責許久,認為是她每日進宮侍奉您,卻未能看護到位,才讓您受苦。兼之齊姨娘向老爺谏言,直說是因為晴蕪身為貼身丫鬟的失職才有了您學堂受辱一事,老爺才回到家不明所以,又急又氣,當即便動了怒。于是晴蕪姐姐便向老爺自請受了杖刑......
本來她身體就不大好,受了四十杖刑後更是連地都下不得了。這事到底也怪奴婢,奴婢憂心您的事情而心思極亂,未能守着晴蕪姐姐吃藥。偏偏這兩日又接連陰雨,晴蕪姐姐的傷口大出血,昨日半夜受了風寒......人便沒了......”
林栩怔然看着面前泣不成聲的栀芫,隻見她哭紅了臉,嘴巴一張一合,她的雙耳卻再聽不到任何聲響。
晴蕪......沒了......
那個跟了她多年的小丫頭,就這樣沒了麼?
她一臉的難以置信,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當即便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卻因尚未恢複力氣而腳下一軟,險些再度摔倒在地。
栀芫連忙上前攙扶着她,一邊仍哭着說:
“奴婢知道小姐定會心中難過,方才才不敢如實跟您說。晴蕪姐姐一心為您,自您昏迷後便一直在床邊陪侍着,如若不是這一遭......恐怕還好好着呢......”
栀芫越說到後來,越發地泣不成聲。她原先在廚房伺候,不過是個粗等奴婢,但自打來了林栩身邊做了大丫頭,晴蕪從來都是用心帶着她,事無巨細地教她如何做主子近身的活計,更是從未對她嚴厲過半分。如今她正當花一樣的年紀,卻這樣驟然沒了,她隻恨自己當時沒能替晴蕪分擔那些杖責,又恨自己疏忽,沒能護得傷後的晴蕪周全。心中早就追悔莫及。
淚眼朦胧間,她瞧見小姐雙目猩紅,平日裡清澈晶瑩的眼眸如今泛着血絲,亦是盈然于睫。
她知道晴蕪自小跟着林栩近身伺候,兩人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隻得哭着勸道,“小姐如今才才醒轉,切不能過多傷心,若是再因此生了憂思,恐怕要危及您的身體啊!”
林栩卻恍若未聞,不管不顧地徑直向前走去。
她許久未曾感受過這樣的恨,隻覺得恨意正從五髒六腑漫出來,浸滿了她身體裡的每一寸,讓她再無法冷靜下來。隻恨不能現在就走到那狠毒的齊霜兒面前,讓她給晴蕪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