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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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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昱的武學曆來行三年制,不合格者清退,合格者方可升學。

秦子塬是京屬校武場第三年生,倘若一切順利待到元貞十五年秋,便可結業。過去的兩年多裡,他一向成績優異,猶善騎射,更因為資曆最長被推選為助學官,平日裡負責傳達教令、維持秩序等事宜。

前不久他便從小道消息處得知校場将有新任武學博士履任,本想借着此次擢選一舉奪得佳績,好為結業後的仕途鋪平道路,但沒想到最終期望卻全部落空。許是過度緊張,他兩輪擢考都隻是發揮平平。待到所有人比試結束後,果然自己隻獲得一甲一乙的成績。

而最優者,則是來沐京校武場曆練不過半年的梁徵元。

秦子塬與幾個較為年長的學子十分交好,其中便有如今在五皇子身邊做伴讀的曹緣。但前些日子曹緣因傷退學,隻專心伴讀之事,自己就隻能孤身一人。平日裡倒還好,但當今日武學博士宣布梁徵元為第一時,他卻驟然覺得自己站在滿面春風的梁徵元身側,如此寂寥落寞。尤其是,當衆人都圍上來向梁徵元道賀之時。

明明從前這些人都是圍着他的。

他心中憋着一口氣,看着繞着沙場策馬飛奔的那個身影也不免覺得刺眼。苦練多年,明明眼看就要順利結業入朝任職了,甚至有可能分到個正六品的昭武校尉的,畢竟這對于他的出身來講,已經算是相當難得的品階了。可偏偏這次馬失前蹄,他一時竟不敢細想,若是自此之後便再也不受博士肯定,往後的道路該有多難走。

秦子塬胡思亂想之時,衆人曆經整日操練早已筋疲力盡,便有人提出去校場旁的沐春樓一醉方休。此番提議一出,立馬受到衆人響應。

張伯遠平素一貫大大咧咧,便攬着梁徵元率領一臉疲憊的衆人昂首走進沐春樓。他平日裡便是茶樓常客,甫一落座便大手一揮,十分熟稔地向店小二點了幾道招牌菜。不多時,店小二便将酒水與飯食殷勤奉上。

隻見春子鮓和桃花鮓正值夏季時令,鮮酥誘人。海鮮脍蘸着佐料鮮橙汁,酸甜辛香。又點了兩屜蟹黃兜子,新鮮澄黃的蟹黃佐以拌好的豬肉餡,剛出籠冒着熱氣,噴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還有那新鮮的撈汁螺蚌搭配着沐春樓獨家釀制的桂酒,一口便足以橫掃整日疲憊。幾人舉起酒杯,将碗中丹桂酒一飲而盡,這才覺得痛快。

張伯遠出生于江州,喜食生脍,對沐春樓的十味拼盤曆來贊不絕口。梁徵元在他極力推薦下,也夾起一筷子姜醋生蚝,果真入口生津,鮮美而令人回味。

張伯遠意猶未盡的砸砸嘴,閉眼長歎:“全沐京唯有這家沐春樓的下酒菜可堪榜首,如今酒足飯飽,方覺周身舒坦呐!”

同為校武場一年生的謝谯不禁笑道:“張兄一向愛海味,想不到無須回到你老家江州,單這沐春樓便能一解相思愁了。”

衆人聞言,又見秦子塬仍是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皆是扶掌言笑。

梁徵元蹙眉,疑道:“這沐春樓位置優越,緊挨着咱們平日訓練的校武場。海鮮生脍又做的如此美味,怕不是老闆也是江州人士?”

一旁酌酒自飲的馬覆聞言來了精神,忙道:

“有道理!尋常人等怕也不會在這校武場旁開間茶樓,自有那繁華的沐京北街和八景裡橋人群熙攘,客流不絕。我看呐,怕不是這店老闆也出生于江州,甚至多半有可能也和咱們校武場頗有淵源。如此,那張兄豈不是要多一位老鄉了!”

張伯遠一聽,眼睛霎時冒出亮光,神情頗為期待,忙欲伸手拉住一旁經過的店小二便要詢問。

進門後便垂頭不語的秦子塬本默默撿着面前拼盤裡的雜絲梅餅兒吃,聽到幾人讨論起沐春樓的店家,這才清了清嗓子,慢聲道:

“這沐春樓的店家确實與咱們校武場有些淵源在裡頭,不過卻并非江州人士。”

馬覆揚起眉毛,露出幾分疑色。“哦?秦兄可知其中底細?”

秦子塬在衆人中資曆最老,馬覆與張伯遠等人皆是元貞十三年才入中央武學,進入校場曆練,平日裡對自己一向十分敬重的。今日梁徵元奪得榜首,他二人便相當親昵地簇擁其前後,早讓他心中郁憤難填。

但顧及顔面,他也隻是神色如常,言語添了些冷淡道:

“從前校武場有一對窦氏兄弟武藝了得。不知各位可曾有所耳聞?那哥哥窦言舟與我乃至交好友,年長我兩屆,如今已入朝任職。弟弟窦言洵則與我乃同屆武生,奈何後來傷病纏身,于是僅入學半載便從校場退學了。”

他舉起手中茶盞,将浮葉用茶杯蓋輕輕拂去,慢悠悠道:

“而沐春樓從前歸一位家住汝江的老者所有,後來年紀漸長,再無力管轄這碩大茶樓,便将這沐春樓盤給了從前的熟客窦家二少了。窦二少平日裡極愛海釣,因而這些茶樓裡的生鮮都是他平日裡出海漁獵的成果。從前的沐春樓不過是供武場學子解渴歇腳的普通茶樓而已,如今已然全副整修過,兼做酒食生意。不出兩年,也算沐京蒸蒸日上,日進鬥金的酒樓了。”

馬覆一聽,恍然拍腿道:“難怪,我說前些日子總能在操練時看見窦言洵來這附近,不過離得倒遠,我與他并不相熟,所以不敢相認。還虧得是秦兄消息靈通啊。”

張伯遠頗為可惜的搖頭,“還以為能有如此新鮮海味的店家,定是我們江州出身。從前倒是也有聽聞窦言舟在校武場成績優異,沒想到這窦家兄弟不光武學了得,在生意場上倒也遊刃有餘。沐京不愧為大昱都城,果真人才輩出。”

窦言舟如今在沐京朝堂任都水監主簿一職,掌管沐京城及周圍縣郡河渠堤堰疏鑿治理等事,雖位階不高,但也是個美差。而其父窦懷生背倚驸馬廖千又是沐京人盡皆知的秘密,如今也算青雲之勢漸起。

如此說來,窦家亦可算作沐京新貴。而秦子塬既與那窦言舟是至交,想必以後也是少不了錦繡前程。于是馬覆等人看向他的目光比起從前便又多了一份崇敬。

秦子塬今日體驗了一把被人拜高踩低的滋味,心中冷笑連連,此時不免擡起頭看向坐在旁邊的梁徵元。果然見其神色肅穆,低頭看着面前的一盤生脍,不知在想些什麼,全然沒有方才的氣宇軒昂。

他心中不免再次得意起來。畢竟若要真論資排輩起來,全校武場當屬他秦子塬年長,你梁徵元不過初生牛犢罷了,又算什麼東西?他又夾起一筷子梅餅,這才覺得氣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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