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自覺緊了緊喉嚨,驚出一身冷汗。
是誰說,這丫頭頑鈍無知,斷不會察覺的?
雪蒿粉本是劇毒,但她并不敢冒進,隻是每日取微末之數下于林栩的餐食中。林栩貪愛甜食,她便又格外做了甜點每日送于林栩房中。如此隻消數月,即使不死也會癡傻。林甫忙于政務,梁徵元又成日不在府内,本可以做得天衣無縫......
怎會好端端的被她發覺?!
齊氏愈想愈覺得惱恨,匆忙剜了晴蕪一眼。
而面前林栩,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樣,似乎并未打算揭發她。但仔細端詳,卻又是一副與往常不大相同的神情,眉眼間泛着詭黠。
她實在拿不準如今林栩的脾性,正絞盡腦汁想着說辭,卻見面前之人将碗筷放置桌上,兀自斂了神色。
“父親,其實女兒還有一事相求。”
穿堂風伴着晚間郁熱襲來,混雜着庭院中的草木清香。芭蕉早已長得蓊郁,因着潮濕,倒有些水氣洇潤,寥寥化成煙霧。
林甫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兒,下意識的重複着适才聽到的尾音。
“心儀之人......?”
幾絲碎發因熱氣氤氲而輕貼于林栩的脖頸處,愈發顯得雪頸修長。她說話時眉目低垂,像是因羞赧而低頭,但語氣決絕而笃定,聽起來更似旦旦信誓。
“女兒其實已有心儀之人。但女兒自知如今一技無成,還請父親恩準聘請幾位教習先生入府教授女兒學習。他日倘若女兒有所進益,待與他人結親時,也不會讓父親顔面無光。”
林家世代簪櫻,自小便極為重視子女的培養,林栩兒時也有過重金聘請的教習先生入府授學。然而她前世頑劣異常,接連氣走了幾位先生,授學之事也便不了了之。
如今想要重拾學業——自然是好事。然而聽林栩言語間似是為了配得上心儀夫婿才有此決心,林甫不禁覺得頭又痛了幾分。
“那栩兒可否說說,這心儀之人可指的是誰家公子?”
“窦家的男兒風雅蘊籍——”
林栩輕輕擡頭,眼眸中柔光閃熠宛若星晖。
“實乃女兒心之所系。”
全沐京城唯有那一個窦家可堪名貴。
窦懷生在朝中任職多年,籍籍無名,文章倒是出彩,自己還曾在朝堂上為其美言過一二。況且近年間聽聞窦家投靠了驸馬廖千,剛晉了太史令之位,風頭正勁,也算是個可靠人家。
林甫定了定心神,又想起窦懷生确有位嫡子窦言舟,才行弱冠。自己曾與他在朝堂中匆匆地打過照面,也堪風逸之才。
便又放心一些。
他便執起案幾上的杯盞,抿一口茶,正欲開口,林栩像是了然父親心中所想,又補充了半句:
“女兒想要嫁的人是窦家的次子,窦言洵。”
林甫執杯的手微微一滞,險些将杯盞中茶水灑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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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蘭苑内。
博山爐幽幽焚着上等的合香,齊霜兒雙眉簇成一處,把玩着手中團扇。
丫鬟醉枝殷勤地為她捶打着小腿,力度正好,卻見齊氏始終愁眉不展,小聲道:
“齊夫人何必自苦,小姐的言行舉止分明如常蠢鈍,奴婢瞧着她未必真的知曉那甜點裡中的端倪,今日不過是歪打正着罷了。”
齊霜兒這才忍不住嗤笑:“先前我委實擔心,還以為這丫頭能說點什麼,沒想到如此煞有介事,竟是看上了窦家那位,當真荒唐。”
“正是呢。沐京城人人都知窦家有兩子,長子如勁風,次子若蒲草。長子貴氣俊朗,而那次子麼,庶出便罷了,自小便不得寵,說是在塞北養了好一陣子,幾年前才接回呢。”
醉枝瞧着四下無人,又壓低了幾分聲音,在齊氏耳邊道:“而且呀,說是那位回京後風流不改,常常醉酒,是煙花地的熟客呢。”
“當真?”齊氏聽得分明,心中又多了一絲暢快。
自己入府已有數月,先前早有耳聞林栩頑劣,日日朝夕相處下來,她也認定傳言不虛。然而不知為何,最近卻總覺得眉頭狂跳,似乎暗有蹊跷。
尤其是今日晚膳時林栩那番言語,字裡行間的試探,當真不像是巧合。
“晴蕪那蹄子行事雖欠些火候,她父兄都在我手裡,諒她也不敢生事。”末了,齊霜兒仍是覺得心中不甯,便揚起腿不耐地讓醉枝停下。
“你明日去趟洹水村,再去探探情況。看那晴蕪家的人可還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