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愛爾蘭的時間與來時一樣,是在一個霧氣迷蒙的清晨。希奧布翰客氣又恭敬,她似乎完全忘了凱厄斯差點弄死勞倫佐的事,笑容得體,熱情洋溢的與裡爾姆一起将我們連人帶行李送到機場,告别時嘴裡還一直說着歡迎再來拜訪的話。
瑪吉和勞倫佐都沒有來,據希奧布翰所說,瑪吉去參加學校的假日舞會了。至于勞倫佐,他在幫我寄完東西的第二天就離開了宮殿,估計不知道又到世界上哪個偏僻角落,去搜集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花。
從愛爾蘭到福克斯的路程不算近。據阿羅所說,我們要從愛爾蘭搭乘飛機,先到鳳凰城。從鳳凰城乘四個小時飛機到西雅圖,再換乘一輛小式客機到天使港,最終再開大約一小時汽車最終抵達福克斯。
手裡捏着一沓機票和護照,但我卻并不窘迫。事實上,我能有這份從容,很大程度上要感謝凱厄斯……呃……他幫我拿着行李。當時我正忙着用我們的僞造證件取登機牌,各色不同機票從取票口吐出來,叫人眼花缭亂。當我好不容易将票理好,确保一張不少地點不錯,準備去找登機口時,凱厄斯已經拖着行李走出去老遠了。
正常情況下來講,這種行為本該被理解為好心。但這種事發生在凱厄斯身上,你就不得不換個想法。就我看來,比起拖大堆行李,他更不耐煩的是路人探究的眼光。
為了不顯得奇怪,來機場前我們換了人類的衣服。沃爾圖裡寬大且包裹性極強的黑色法袍被裝進行李箱。希奧布翰為我們準備了長風衣、新的褲裝與短靴,還有皮手套。這種更為修身剪裁的衣物,将吸血鬼的外貌優勢完全凸顯出來。
裹在質感極好的黑色風衣裡,凱厄斯就像一頭高大靈活的豹子。我敢打賭機場的工作人員以及旅人一定很難在這種地方見到這樣的人。膚色與發色和暗調衣物格格不入,鮮明反差對比之下,他眉眼間的暴躁鋒利,全都變成強悍高貴,走到哪裡,就攫住哪裡所有目光。
哪怕他拖着行李,一路上也沒有目光停止關注他。當然,會相對少一些。畢竟推着高高行李車急于趕路的旅人,總是比相貌出衆又風度翩翩的男人更少引人注目些。
我跟在他後面,小跑的速度,一邊跑一邊控制步伐,避免展示那種不屬于人類的快速輕盈。
好不容易到了登機口,我們選了一個盡量偏僻的角落坐下來。剛坐下凱厄斯就從包裡拽出帽子口罩——這些他在出發前不屑于實用的人類玩意兒——動作近乎粗魯的快速戴上,這一舉動又成功截停不少投射向他的目光。
“真是愚蠢。”
他壓抑語氣中的不耐煩幾乎要溢出,一隻口罩随着他語氣從中間斷開來碎成兩半。趕在凱厄斯彎腰前,我撿起那片口罩屍體塞進口袋,并祈禱沒有任何人發現這種異常。
即使口罩不是什麼堅硬的東西,但可能凱厄斯會理解嗎,人類的力氣其實不足以動動手指就将一塊布料撕成兩半。
在登機前來了兩通電話,一通大概是阿羅打來,雖然他說了什麼我沒聽清,也推測不出。因為凱厄斯隻是以一種極為簡短的語氣重複着“嗯。好。知道了。”這三個單詞的亂序組合。
過一會,不知道阿羅又說了什麼,凱厄斯突然擡頭,他直勾勾盯着我,眼裡滿是陰郁與懷疑。
“你覺得這有用?”察覺到我目光,凱厄斯快速垂下眼,聲音壓低,“我建議你将這些陰謀收起來,不要企圖拿那一套對付我。你知道的,阿羅,我不會像馬庫斯一樣,輕易被你蒙騙。你還是管好你自己。”
阿羅又說了些什麼,也許是為自己辯解的話,接着電話被凱厄斯猛地掐斷了。他将手機啪一下拍在椅子上,皮質座椅發出一聲哀響。
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如果說挂下這通電話後,凱厄斯眉宇間醞釀的煩躁隻是濃郁,那麼接下來這一通電話直接将他的暴躁點燃。
也不知道是誰來電,因為自從接起電話那一秒到挂斷電話那一刻凱厄斯都一言不發,隻是沉默。
我從報紙上偷偷擡起眼睛,很擔心手機也像那個口罩一樣被凱厄斯掐碎。
因為他像終于受夠了什麼似的深吸一口氣又猛然屏住,不鏽鋼座椅扶手在他手掌下哀嚎着咔嚓一彎,又以更快的速度折回來。接着手機按鍵被他猛地一按,聲音中斷。
“變态精神病患者。”
我差點以為他在評價他自己,要不是他看着手機,“阿羅怎麼會想到要去卡倫家裡做拜訪,難道幾百年前他居住在沃爾圖裡那段日子,還沒讓他認清受夠嗎。”凱厄斯語氣忿忿。
我不知道凱厄斯評價的是誰。但願不是我們接下來要拜訪的卡倫一家。愛爾蘭機場坐落在荒郊野外,信号不是很好,海蒂傳給我的家族資料加載不出來,我對卡倫家族的了解也就無從下手。
我倒是可以問問凱厄斯,但看他那一臉不耐煩的壓抑表情,這顯然不是個好的選擇。
不管怎樣希望卡倫家族是一個正常的家族,雖然我不了解他們,但我對西雅圖印象不錯。在之前我打工的一家便利店,晚間新聞開始播報前的娛樂面闆,我看過幾部以西雅圖為背景的電影。那是一個略帶點憂愁,浪漫而又自由的多雨城市。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也肖想過或許未來有一日我會帶着安娜逃亡到那裡定居。
飛機抵達鳳凰城的時候,舷窗外邊陽光耀眼,燦爛遍地。習慣了愛爾蘭的潮濕陰郁,安靜幽僻,鳳凰城熱辣的天光和候機室喧鬧的人群讓我不适。這裡甚至有女士穿着比基尼,外面罩一件夏威夷風的寬大襯衣,踩着草編高台沙灘鞋大剌剌走在路上,看樣子像是剛從沙灘上起身,轉頭就來乘飛機奔赴下一個目的地。在這裡,我和凱厄斯的長衣短靴顯得格格不入。索性我們并沒有在鳳凰城待太久,一刻鐘後就搭乘上前往西雅圖的飛機。
從西雅圖開始,空氣逐漸安靜下來。喧鬧浮華都被空氣裡的綿綿細雨與潮濕水汽撇開,帶上一層朦胧濕潤的緘默。西雅圖換乘飛機的時間要長一些,據說是因為每天飛往天使港唯一一班飛機的油箱密封性被雨水破壞掉,機場緊急從别處調一輛新的過來,需要費些時間。
在這時間裡凱厄斯又接了一通電話,這次我聽清一些電話内容。什麼愛德華和愛麗絲,開着車子之類的。電話那端聽起來是個男性,聲音很年輕。我于是推測他是卡倫家族的首領,而電話内容則是告知凱厄斯,兩個分别叫做愛德華與愛麗絲的人——大概是他家族成員——将會開車來接我們。
小型客機緩緩駛入既定軌道,颠簸,着陸,滑行。
頭頂上方響起空姐冰冷清晰的安全提示音,緊接着是一陣噼裡啪啦解開安全帶,磕磕絆絆拉上旅行包拉鍊與拿取行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