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房間。”正當我努力将更多身體埋進冰涼的沙地裡,在星星織就的銀河薄被撫慰下準備閉上眼睛,休息一個夜晚的時候,一個聲音的突然闖入打斷了我。
凱厄斯。
我完全習慣了他神出鬼沒的個性,雖然我本應該為他打攪了我夜晚的清靜而憤怒,吸血鬼是有領地意識的生物,但實際上我對他根本生氣不起來,不僅是因為我知道在生氣這方面沒人能超過他,更是因為他很香。
他很香。
我用沾滿沙粒的手背揉了揉眼睛,看清凱厄斯的影子。他像一棵特立獨行的樹一般筆直站在我旁邊,鞋尖距離踩斷我埋在沙子裡的腿骨就差那麼幾毫米。
因為完全放松而有些遲鈍的大腦已經完全被香味占據了,進行不了任何其它有益思考。我從沙堆裡猛地翻身跳起來,大把黃沙蓋了我們一頭一臉,他很香。
凱厄斯的身上的香味,來源于下上午和艾蒙見面時被迫撒上的香水。而吸引我的香味則來源于他手上一對昏迷的男女。
我都快忘記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進食,從一大早坐上飛機那一刻開始,身體就時刻處于一種緊繃狀态,過度緊張讓身體暫時忘記了饑餓,而黑夜裡的沙地讓我放松下來,我感覺餓極了,食物的味道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你不在房間。”凱厄斯像隻鹦鹉一樣重複自己說過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餓了導緻聽覺出現問題,我覺得他的聲音裡充滿埋怨,似乎我不在那而是自己溜出來是件很不應該的事,“你為什麼不在那?”他開始像個秋後算賬的女人一樣盤問我,我覺得自己快要憋瘋了,我好餓。
“那裡是休息的地方。”我看了眼凱厄斯懷裡那一對男女,再看了看他一眨不眨的眼睛,最後想了想他的問題,真讨厭,我必須得回答他。
“休息的地方,所以呢?”他還不依不饒,繼續追問下去。
“你不要休息嗎?”我傻乎乎地看着他手裡的食物,不知道這是在哪裡找到的,這麼深的沙漠裡怎麼會還有人。
“當然要,所以呢?”
“所以這就是我不回去的理由啊。”
這個人實在太奇怪了,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都想不明白,難道是下午的稅務計算不僅奪取了他所剩無幾的耐心,還順便帶走了他的大腦?
顯然凱厄斯覺得更奇怪的那個人是我。他低下頭,張了張嘴,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我看着他的眼睛,紅色融入黑色的,所以到底什麼時候開飯?
這是我的唯一問題。
然後凱厄斯閉嘴了。他沉默地坐下來,将懷裡的男女抛到面前的沙地上,接着我們同時靜止。
這裡有兩個人。
我十分困難地想,盡管我餓得頭暈眼花,但饑餓還不足以帶走全部理智,當你的上司坐在你身邊時,先動手顯然不是個禮貌的選擇。
讓他先選。
我頭疼地把臉埋進膝蓋裡,把鼻子用力壓在大腿的皮膚上,企圖關閉這磨人的嗅覺感官,盡量減少氣味的攝入。
他該不會是有選擇困難症吧?
我的頭更痛了,像有錘子在上邊敲,源源不斷的香味正在蠶食我的理智。
“你到底選好了沒有?”凱厄斯成功将我從膝蓋與軀幹構造的黑暗裡揪出來,他很不耐煩,但并不是生氣,沒有誰能比現在的我更能理解,有些煩躁其實是來源于本能空虛的饑餓。
讓我選嗎?
我本應該仔細擡頭看看身邊這個人的眼睛,好好辨别一下他究竟是不是凱厄斯。他是這麼體貼别人的人嗎,餓着肚子讓别人先做選擇?看起來不像。但過度的饑餓使我無暇思考,那麼我選就我選。
銜起女人的袖子,我把她拖到一邊,一朵血花綻開,眼中的漆黑的天空變成了瑰麗的深紫紅色。
溫暖的熱流從口腔往下,蔓延到身體的各個角落。液體的熱量讓每一根僵化的血管都感到豐盈。我像是被投入一片熱帶海域裡,身體浸入海水,順着沿岸開來去的洋流而湧動,水波撫摸着我的皮膚,我感到惬意放松并且自然。
當我咽下最後一口鮮血時,凱厄斯還沒結束他的進食。人類的鮮血使得我的身體短暫擁有了溫暖的溫度,我感覺渾身發熱。随着這種熱量而來的是我的理智,我剛才在吃東西嗎?還是和凱厄斯一起?
遲來的正确反應使我驚吓到瞳孔豎起,我想起菲利克斯關于幾個吸血鬼一起進食結果因為争搶導緻掉胳膊掉腿的理論,連忙拖着女人的屍體拼命後退,女人的屍體揚起一堆沙塵把我嗆了好幾口。
我肯定是不敢搶他的東西,可他來不來搶我的東西這可沒人知道,保險起見我還是離他遠一點。
而事實是凱厄斯沒有來搶我的東西,我甚至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平靜的時候。
沒有暴躁,沒有發怒,沒有一切莫名其妙的脾氣和帶有諷刺的話語,他看起來無比放松,比我見到他在哪裡任何一次都要放松。
我的腦海裡升騰起一種很奇怪的想法,這是凱厄斯,沃爾圖裡乃至整個吸血鬼的世界裡最不好相處的人,他情緒反複,喜怒無常,偏執又熱衷于控制。
而他現在就坐在我旁邊的沙地上,星光點亮他鮮紅的唇角,血液濺上他潔白的襯衣領結和黑色大衣的衣領,這些瑕疵使他看上去很真實,真實到我覺得他也許并沒有那麼難以相處。
“你吃完了嗎?”剛才還坐在對面的影子一下子出現在我眼前,消失的饑餓感洗去他聲音裡的尖銳,隻留下淡淡的疲倦與溫和。
我點頭,身邊的女人立刻被揪起衣領。所以這是遲來的搶東西嗎?我吓得趕緊松手往後倒退幾步,不和你搶不和你搶都是你的,本來就是你捉來的,雖然我已經吃到不剩下什麼東西。
我閉上眼等了很久,想象中的暴力争奪卻并沒有發生,奇怪地睜開眼,卻發現四周空無一人,隻剩下很遠處個不斷移動的黑色小點,轉眼間就在在黑夜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愣在四周空空的原地,不是搶東西。所以這是去幹嘛?毀屍滅迹嗎?
我還沒反應過來,這家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平易近人,忙着去毀屍滅迹的凱厄斯就已經重新出現在沙地。他兩手空空,一身輕松。
“這種地方唯一的好處就是方便消滅屍體。可以比平常少用一大半的時間,而且還不會被人發現。”他得意洋洋地躺下,伸出光潔的雙手對準星光,翻轉伸展幾下,像個兒童在炫耀自己新學到的能力。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這轉變來得好突然,讓我懷疑下午在房間裡被氣到發瘋的那個家夥究竟是不是身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