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向後梳整齊的金發淩亂散開,鮮紅的嘴唇被尖牙蹂躏出幾道深深的印痕,昭示着某種不該存在的沖動被拼命克制,但那些不是我所需要關注的。
視線下移,介于酒紅襯衣領口和光潔下巴的中間那一段蒼白的脖頸之上,有一個深刻清晰的牙印,在黑暗中也依然堅強的熠熠生輝。而和那段脖頸蒼白得相近的我的手臂,正用力抵住他的胸膛,鉗制着将他摁在地上,簡直慘不忍睹。
我幹脆利落地閉上眼睛,可吸血鬼過目不忘的本領,強迫我将這個應該隻存在于想象中的悲慘場景烙印在現實上。
“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獵物反敗為勝,獵手成了佳肴。就在愣神反思的片刻,凱厄斯一把打掉了我的手臂,淡金色的頭發從眼前飄落到耳後,一個呼吸之間,我們之間位置互換,他劇烈緊縮的瞳孔告訴我大難臨頭。而夾雜着血腥的冷香卻安撫住每一根躁動的神經,違背理智告訴我他并不危險。
有什麼堅如磐石的東西,在凱厄斯由深紅轉為漆黑的眼睛裡炸裂開來,那大概是一塊不走運的隕石,依照心意在宇宙中遊蕩,遇到更為堅固的行星,兩者相撞,巨大的粒子流席卷空間,我幾乎能聽到空氣裡電流紊亂的滋滋聲,巨石碾碎地面發出的喀嚓聲,沸騰跳躍的火苗裹挾着流星以不可阻擋之勢燒出一片烈火燎原。
冰涼的毒牙貼上脖頸,劇烈的顫抖讓地面都在震動。自以為戰栗的是自己的身體,但那種哆嗦到病态的震動實則從身體上方傳來。我看不見他的眼睛,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知道自己快要後悔死了,他不會想要咬回我吧?雖然大腦嘲諷我,他這樣做并沒有什麼錯,頂多是種同态複仇,但我真的不想被咬啊···
“····凱厄斯?”
嘗試安撫他,可這完全就是在起反作用,原本的猶豫不決的掙紮變為不假思索的行動,刺痛感從頸窩處傳來,卻不是紮破皮膚的兇狠撕扯,而是研磨肌膚的吮吸。
救命,他到底在幹什麼?
不論現在正發生着什麼,這些又是怎麼發生的,大腦恐懼的本能已經被前所未有的激發了,混亂的語言組織功能叫嚣着要說些什麼,阻止情況進一步加強演化,可再全能的百科全書,也沒有教授如何平息一個吸血鬼不知所起的怒火。
“·····你的血不好喝!”
我想表達的,其實是剛剛那場一點都不美妙的誤會帶來的直觀感受,但凱厄斯的認知顯然和我不同,差點忘了他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精神病患者,“···我的血也不好喝。”
這樣總算公平了吧?
如有實質的怒氣轉變成了壓抑沉重的低喘,恐怕我糟糕的自控力已經給這位還沒上崗的老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但我也沒有任何辦法,假裝一個好學生從來都不在人生規劃之列,事實上我也沒真正做幾年學生。
地洞裡安靜極了,就這樣和一具已經被吸幹的屍體,和極有可能一不小心将我變成另一具屍體的人呆了很久,如果不是知道吸血鬼根本不需要睡覺,很容易以為凱厄斯壓在我身上睡着了。悄悄側過一點頭,他無需眨動的眼睛死死盯住地面,深刻到讓人以為他是在描摹地闆上斑駁暗紋的形狀,真是怪人。
大腦開始不受控制地從已經成為往事的過去十九年中尋找經驗,一般情況下,憤怒的人呼吸急促,心跳激烈,平靜的人呼吸安穩,心跳平和。可惜這個物種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無法通過這兩者來判斷事實到底糟糕到什麼地步,這簡直是僞裝,扼滅真相的魔爪,讓人無路可退。
雖然上輩子的記憶對現在的情況給不出任何有效解決辦法,但不要反抗的觀念卻根深蒂固,我僵直躺在地闆上,盡力收縮四肢避免與凱厄斯接觸,以免又碰到他哪根敏感的神經。這種風雨欲來的寂靜就這麼維持着,直到門口傳來一聲欲言又止的輕咳。
“····凱厄斯,阿羅在大廳等你。”
德米特裡站在陰影裡,可那并不妨礙看清他臉上拔腿就跑的沖動,嘿,不如等等我,我也很想走呢。拼命眼神暗示他,德米特裡更加僵硬了。凱厄斯則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大貓,一躍而起,殺氣騰騰,拜托,阿羅明明對他很好,看來他缺乏的不隻是同情心,還有感激心。
“新生兒需要每天進食,你糟糕的進食習慣必須得到糾正,明天同一時間自己來這裡等我,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忘了來地窖的路。”
根本就沒給人反駁機會的肯定句,凱厄斯壓根不管我到底怎麼想,一陣風般迤逦而去的法袍昭示着主人空前的怒氣,留給我的隻有被地面磕痛的後腦勺,以及德米特裡一言難盡的憐憫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