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濯回望過去,和沈疏對上了目光。
在這一眼裡,池辛再想辯解什麼都無濟于事了。
溫濯能瞧見的隻剩了那對盛滿潮濕的狐狸眼,像一汪潋滟的水,萬般可憐地凝望着自己。
沈疏晨早挽好的頭發已是散亂飄零,幾撮劉海垂在額前,被打傷的地方也微微有些發紅,沾着七零八落的血迹。
方才他擡手抹開,這殷紅的血就恰好被抹到唇上,精巧地成了一筆媚人的胭脂,更顯我見猶憐。
溫濯盯着沈疏,眼眸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覆手上去,輕輕抹了沈疏唇上那撇血迹,指腹蹭過溫熱的唇,像在撫弄一塊玉。
不知為何,沈疏總覺得這眼神不止心疼,更有幾分難以言說的雀躍,像是看他哭就很興奮的樣子。
……最好是多想了。
“師尊,我不怕疼,”沈疏吸了吸鼻子,補上一句,“我隻是怕動了手會找麻煩,師尊就不要我了。”
溫濯收回眼神,摸了摸他的後頸,柔聲道:“我屋裡有創藥,你先進去尋一尋,師父等會兒替你上藥。”
沈疏乖巧點頭,推門往溫濯屋裡去了。
進屋前,他還不忘回身沖下邊的池辛攤了攤手,做了一副“我有什麼辦法”的表情。
池辛見狀額角青筋一突,指節都給掐白了。
溫濯沒給他和沈疏生氣的機會,他往前邁了一步,從毛氅中伸出一隻手,搭上了闌幹。
“池元樂,你的劍呢?”
聽到這句話,池辛狠狠低下了頭。
客棧裡多了不少看熱鬧的,瞧見方才嚣張跋扈的池辛吃癟,自然喜聞樂見,還是那掌櫃的會看眼色,挺着肚子懶懶地遣散了衆人,大手一揮,将客棧給歇業了。
掌櫃的擱下煙鬥,朝溫濯略施一禮,慢騰騰地說:“二位慢慢說,這客棧受太清宗福澤,天樞長老在此修行,在下會盡一點綿薄之力。”
溫濯對他點頭緻意,掌櫃的便掀簾子進了裡屋。
與此同時,屋裡的沈疏摸出瓶外敷的創藥,扔到了桌上。
他懶得自己上藥,一時間又閑不住,于是坐上桌随手撚開紙窗,悄悄窺視着外邊的動靜。
下邊的池辛低頭沉默半晌,還是提腳一步步上了樓來,頭跟挂了鎖似的沉,最終走到了溫濯面前。
“師尊,”他小聲道,“您離開太清宗的日子,我都快數不清了。”
沈疏壓低眉,默默觀察着。
溫濯的執念之人,會不會就是這蠢貨?
池辛想了想,又大着膽子問道:“師尊,剛剛那人真的是您新收的徒弟嗎?”
“我還沒收到他的拜師帖,喚師尊有些不合禮數,”溫濯如實說,“但不論如何,往後我都會視他作弟子,悉心教導。”
池辛的臉立刻羞紅了。
他性子高傲,方才口不擇言扔了一堆毒誓下來,又被沈疏啪啪一通打臉,眼下當然急着找補。
于是他小聲嘟囔:“可他是這般無禮之人,還生了一對紅色的眼睛,沒準是個低劣的妖——”
一時沒收住,待意識到自己失言後,池辛趕緊住了口,慌忙擡眼看向溫濯。
“徒兒失言了。”
沈疏低笑了兩聲,指間颠弄着紙片。
池辛說的也沒問題,畢竟是個仙門的大少爺,受他這般挑釁,一定是沉不住氣的,方才讓他這一拳打上來,也是故意叫溫濯看到。
他會做什麼呢?
空氣一時間靜默了會兒,直到池辛還想解釋些什麼,才聽溫濯慢悠悠地張口。
“是我不好。”
沈疏的動作停了。
池辛的表情頓時放松了些,笑着說:“師尊哪有什麼好不好的?不過是一時眼拙看錯了人,沒關——”
“料想是我為教不嚴,為師懶惰,”溫濯替他正了正衣服,平和地打斷他,“所以放你這百年,竟養成了如此驕縱的性子。”
池辛聽罷,哪裡還顧得上那點兒顔面,雙腿一軟,直接“撲通”一聲跪到了溫濯面前,身子都不停地打戰。
“你說他所言有失,他是辱了你的爹娘,你的家世,還是你的形貌?”
溫濯俯視池辛,慢悠悠地說。
“你若覺得他用昭惡符辱你,你也去給他貼一張符,要是還不解氣,你也可以給我貼。”
池辛拼命搖頭:“不、不是,師尊,沒有的,是我性子太急,方才頭腦一熱就出了手……”
沈疏都看呆了。
不是吧……雖然他知道溫濯厲害,可這直接把人吓跪了是不是有點兒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