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沒準會被殺。”
“不赴約,沒準會被追着殺。”
沈疏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望着溫濯替他纏了半個手掌的白帛。
他第一次見到溫濯的時候,就悄悄往他身上拍了昭惡符。
半月以來,這張黃符一直貼在溫濯背後,顯形的殺孽也就跟着他遊蕩在鬼哭狼嚎的赤水林中,像無常一般四處索命。
更要命的是,每回沈疏從山頭遙遙望向溫濯,就會發現那團黑霧一天比一天濃厚,一天比一天渾濁。
很可能這半個月裡……
他一直在不間斷地殺人。
沈疏坐起身,吐了一口涼氣,擡手重新燒一張符将那小火團召了回來。
火團方才被溫濯拎着一燒,如今已經萎靡了許多,耷拉着外焰貼在沈疏頸邊,昏昏欲睡。
沈疏失血不少,眼下也困,可他沒辦法在這種地方好睡一刻,隻好強撐着起身,往山頭的道觀走。
邊走,心下邊思量着對策。
想苟命,隻有兩條路可以走。
要麼在溫濯面前裝孫子感化他,要麼拼死一試殺了他,再不然,就是先裝孫子感化他,再找機會殺了他。
不論如何,明天都非去不可。
沒準還能抓個瞎,溫濯把他放了也說不定。
想到這兒,沈疏撥起額前的頭發,擡首望向薄雲半掩的寒月,長歎了一句:
“活閻王啊……”
回應他的隻有空寂的長夜。
次日辰時,沈疏打着呵欠到了和溫濯約定的地方,他像是沒怎麼睡,頭發也亂糟糟的。
溫濯還跟昨日如出一轍,隻是手裡多了一把赤金色的長劍,劍身紋刻了“含光”二字,隐隐透寒。
瞧見沈疏,他輕飄飄說了一句:“來遲了些,晨間可忙别的事情了?”
沈疏随口編:“也沒什麼,早時見無風落葉,便起了一卦。”
溫濯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問道:“卦作何解?”
沈疏哄他開心:“巽下艮上,外卦生門大開,看來我和溫道長今日定然能走出這吃人林。”
溫濯問:“沈小友還會蔔算天機,可願意替我算上一卦?”
沈疏撓了撓臉,心虛道:“道長想算什麼?”
溫濯側過臉,意味深長地看着沈疏。
“姻緣。”
“姻緣?”聽到這倆字,沈疏挑了挑眉,“你們修道之人,難道不該斷了七情六欲?”
溫濯說:“若真是如此,道門早該空虛無人了。”
沈疏一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好,那道長就把生辰八字寫與我看看吧。”
說罷,他剛要往烏木葫蘆裡翻找看看有沒有帶紙,溫濯就拉過了他的手。
他指尖亮着一點白光,在沈疏的掌心輕盈地描繪起來,柔和的靈力勾勒出了字體的形狀,指尖滑過手心的皮膚時,還帶來了細細的癢意。
沈疏不大習慣這麼親密的接觸,更何況是閻王在他手心寫字,跟寫生死簿似的。
等溫濯一寫完,他就趕緊抽回了手。
沈疏輕咳一聲,煞有介事地看了又看,啧聲不斷,長籲短歎,最後說道:
“道長前幾世都是癡情人,隻可惜不得善終,生離死别是常有之事。”
溫濯眼神閃動了一下,随後飛快地斂起神色,溫聲道:“那這一世,可有轉機?”
“依然坎坷不斷,”沈疏搖了搖頭,啧啧道,“你的愛人與你分道揚镳太久,觀念早已不合。”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有情人終成眷屬,你二人最後還是能得償所願,往後還會誕下一子……”
沈疏越編越起勁,完全沒注意到溫濯有些了然的面容,一直說到這個“溫濯未來的孩子”繼承大統,統一修真界之後才打住。
“緣是如此。”溫濯輕歎口氣,像是被沈疏說動了,“多謝小友解惑,為報指點迷津之恩,今日就讓溫某送你一程。”
沈疏滿臉高興:“那道長說說看,咱們怎麼出這迷瘴?”
溫濯橫了橫劍身,輕揮出去一道劍氣,斬開了一截濃霧,沈疏透過這道劍氣的方向,依稀能望見瘴氣外的景緻。
可剛一割裂,這些瘴氣頃刻之間又像發了瘋滋長的血肉一般,猙獰地黏合到了一起。
果然如溫濯所說,他們在這山上兜兜轉轉,卻始終走不出迷瘴,是有什麼東西在阻止他們的步伐。
“林間的瘴氣,是一種鬼所設下的。”
溫濯松開手,掐了手印,那柄含光劍便淩空豎起,旋着身指向地下。
“這種鬼叫做水莽鬼,就藏身于赤水林的地下,隻有找到它們居住的巢穴,驅邪之後才能開瘴。”
沈疏說:“道長法力這麼強,把它吓跑了怎麼辦?”
溫濯說:“這瘴氣有好勝心,我可以激它出來。”
“用什麼?”
“花。”
溫濯話音剛落,沈疏就依稀覺得腳下一陣晃動。
他退開身子,低頭一看,隻見皲裂的凍土之間逐漸冒出了星星點點的霞光,似乎藏着什麼龐然巨物。
溫濯立掌合眸,一團無形的真氣便凝在了掌心。
他聲音低緩地吐出咒訣。
“風雷。”
滾雷驟起!
随之整座山體的靈脈應咒而動,那些霞光也順勢将地縫撐得越來越大。
沈疏看得眼睛都亮了,他揚手點了火,探到那地縫中間,這才看清地下蓬勃生長的是一群植物的根莖。
它們密集而龐大,一株接着一株破土而出,環住了整片林子,收緊的花骨朵猝然降臨在面前,竟與沈疏齊高。
沈疏躲在邊上,剛想狗腿地拍手叫好,卻見那花身旋開,裡面赫然是一顆腐爛的頭骨,眼珠都垂下來一隻,還被花心的銳刺直接給洞穿到天靈蓋。
沈疏嘴角抽了抽,小聲吐槽道:
“我說種的什麼花,原來是腦袋開花。”
溫濯解釋道:“這半月在地縫裡撒了種子,今日也到成熟的時候了,春雷能一次性喚醒它們。”
沈疏撇了撇嘴。
太可怕了,不愧是閻王爺,種花都是拿人頭種的。
剛腹诽完,就聽溫濯平和地說:“沈疏,拿劍。”
拿劍?
沈疏眨了眨眼睛,看向溫濯手裡的含光劍。
原來這劍是給他用的?
還沒等沈疏說話,那含光劍就如同認主一般落到了他的手裡,那本就金碧輝煌的劍身頃刻間閃過一道電光,像是興奮的歡呼聲。
“這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