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知道我知道他離婚後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不對......”葉迦音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調轉話頭問,“什麼?誰離婚?賀輕舟?”
桑晚榆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乘着上句話的邏輯,語氣澀然地道出一句:“我在想,他離婚,是不是因為他結婚後過得不好。”
剛才,得知他恢複單身,她心中湧起的情緒,不是對他曾經結婚的恨,也不是對他如今終于離婚的慶幸。
她心中湧起的第一情緒,是心疼。
她想:他是不是這些年過得不好、不幸福,所以才離婚。
葉迦音不知道他們的過往故事,但當她得知,他離婚她的第一反應是心疼的時候,她想,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男人真的好,真的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二是,她應該是很愛他的。
“你去參加他的婚禮了?”葉迦音問。
桑晚榆輕輕搖頭,說沒有。
隻不過,很多年前,他的訂婚儀式,她在現場。
“好了,不聊我了,”感覺到整個氣氛都沉了下來,桑晚榆趕緊将自己的故事翻了篇,“聊聊你吧,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為項總才失眠的?”
葉迦音沉默着,沒說話。
“對了,剛才開會,我出來的時候,聽節目組工作人員在聊天,其中有個人說,這次的投資商别有用心,是為私人感情而來,這麼推斷,項泊誠應該是為了追求你吧。”
“應該不是為了我。”葉迦音否決得很果斷,否決完,又理性分析道,“臨川有很好的農作物培育基地,如果發展的好,将來很可能會成為樂時集團穩定持續的供應商,再加上,這檔節目自帶宣傳效果,樂時又是本土企業,他趁着現在拉一把,是一件一舉多得的事情,雖然,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但他不是一個冷血的商人。”
“那剛才在餐桌上......”桑晚榆奇怪,為什麼一個說已經離婚了,另一個卻說還沒有離。
“因為我已經在我們的離婚協議上簽過字了,隻要他簽字,那份離婚協議就能生效,可能他還沒簽。”葉迦音輕聲道,“晚榆,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她點頭:“嗯。”
她就這樣,沉浸在如水般的夜色裡,娓娓道來着一些往事:“其實,我從小就是一個有些木讷的人,喜歡安靜,也不太愛講話,不是那種很外向很會來事的性格,我的成長軌迹也很普通,聽爸媽話,一路上學,成績不算頂尖,但還算可以,大學報志願時,因為家裡是做農業這一塊的,再加上我當時的分數學農的話能上一個985,所以,我也沒什麼意見,就報了農學,然後一路往上讀,很多人覺得農學枯燥,但我覺得還好,因為我本身也不是個特别有趣的人。”
說完,她輕輕歎一口氣:“二十五歲那年,我嫁給了項泊誠,到現在整整五年。”
“我們算是家族聯姻吧,我家公司是他家的供應商之一,那時候我們兩家公司合作很緊密,再加上我倆都在适婚年齡,長輩便撮合我們見了幾面,後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家裡催得緊,他有一天,突然問我要不要結婚?然後我......”
“你答應了?”桑晚榆問。
“嗯,因為......我很喜歡他。”
——隻不過,除她之外沒人知道,她喜歡他,并不是從相親開始的,她從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他了。
“但後來......後來的故事就有些俗套了。”
“和他結婚的那幾年我還在讀書,科研壓力比較大,有時候也怕自己的負面情緒影響到他,再加上他工作比較忙,我們就很少溝通,後來,畢業後,我想多出些時間好好經營這段感情,便拒絕了教授讓我留實驗室的建議,而是回到朝歌,去了大學任教,當了老師後,生活果然輕松了一些,也有更多的時間和經曆去關注和照顧他,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現他的秘書和他走得很近。也是,一個是和他并肩作戰并助力他、讓樂時重回巅峰的左膀右臂,一個是因為學業長期分隔兩地、幫不上他忙名不副實的妻子,每每想到這兒,我的心裡就越來越自卑,越來越失衡,哪怕是他們兩個人一起出局商業飯局這樣正常的事情都會讓我很難受,我又是個悶葫蘆,于是,我們頻繁開始冷戰。”
“但後來,我才知道,一切都是我誤會了,是我誤會了他們。”
“尤其是,當我看到樂時的成績單,看到他這五年的成績和工作量,我才知道他有多忙,我才知道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想,我們的婚姻之所以走到這一步,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善解人意。”
“不,是你太善解人意了。”桑晚榆聲音利落地否定道,“迦音,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麼?”
“你能理解的人或事越多,你給自己留的活路就越少。”
她理解了很多人,可她就是沒有從另個角度去理解自己。
理解理解那個在婚姻中沒有享用到足夠的安全感才患得患失的自己。
好神奇,葉迦音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一種頂奇妙的感覺在她心中一晃而過。
她忽然就覺得,心中負累,就此松綁。
她說不清為什麼,但眼眶莫名有些熱:“晚榆。”
“嗯?”
“我跟你說,我這次來臨川,最大的驚喜,是遇到了你。”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道,“我很喜歡你。”
桑晚榆聽了,溫柔一笑。
“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嗎?”葉迦音問。
“怎樣的?”
“傳奇一樣的人。”
“我總覺得,”葉迦音說,“你之前應該擁有一段,很傳奇的人生。”
“為什麼這麼說?”
“你的眼睛,很幹淨,但又很笃定,感覺你的眼神,有種曆盡千帆才能修煉得出來的大氣和從容,我覺得你很适合那句話,叫什麼來着?”她拍腦袋想着,“對,叫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她模樣太生動,桑晚榆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形容,是不是有些非主流?我文學素養不高,你擔待點兒。”葉迦音明顯是會錯了意,不好意思地說道,“但我說真的,第一眼見你,覺得你是那種超級聰明的學霸,但後來在工作中見你,又覺得你對文字、蒼生很敏感......”
“不對,說敏感不太準确。”葉迦音斟酌着詞句,自行否定道,“你不是敏感,是敏銳。”
“過獎了,”桑晚榆看着眼前的蒼茫夜色,倏地來了句,“我就是這天地間最平凡的一粒塵埃。”
“不,你是一粒好種子。”
“嗯?”
“人就像種子,要做一粒好種子。”
桑晚榆聽着她說的這句話,總覺得莫名耳熟,微微回想了下,才想起來這句話出自雜交水稻之父、中國科學院院士、共和國勳章獲得者袁隆平。
“袁老先生應該是你們每個農學生的精神導師吧。”桑晚榆問。
“嗯,誰能不動容,他心中的那個禾下乘涼夢。”說到這兒,葉迦音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能為這個夢,貢獻一粒小小的麥穗,也是極好的。”
“希望......”說着,她微微垂下頭去,“我現在再去拾起那粒麥穗,還為時不晚。”
“說實話,當初知道要參加這個節目,我挺害怕的,這幾年,我教書比較多,實驗和創新做的比較少,給那群孩子帶教,我都怕自己不夠資格。”
“在來臨川之前,我問了自己一個問題,我這樣一個平凡的人,不知道還能否突破既定的巢穴,走出舒适圈,做出創新,畢竟,這不容易,所以......”
在如今流量為王的時代,能被受邀參加綜藝節目,是多少人向往的事情,畢竟,有了名氣,财富就會滾滾而來。
但葉迦音知道自己要參加的時候,心中不是慶幸,而是害怕。
她害怕自己不能勝任。
她話隻說了一半,桑晚榆卻都懂。
于是,靜谧夜色裡,倏地響起了她的一聲笑:“怕什麼?”
後來的很多時刻,葉迦音都會想起這個夜晚。
有個女孩,像女俠一樣,在她害怕前路的時候,潇灑大氣地朝她揮了揮手,跟她說——
對啊。
【怕什麼?】
【大不了先平凡而後勇。】
【孤勇後再立潮頭,盡喚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