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婳上前兩步,沖其含蓄施展笑顔,發簪曳搖,桃靥晃目。
榮臨晏凝目看着她,眼神如常溫柔,卻沒像平日一般立刻無拘啟齒,而是将目光有所意味地掃向小尤。
小尤會看眼色,察覺立刻會意說:“我去外面給姑娘和公子沏茶。”
頃刻,内間隻餘白婳與榮臨晏兩人相面而坐,白婳看着榮臨晏略顯嚴肅的神情,心頭隐隐不安,具體又說不上來。
表哥顯然有事要說,但大概不會談及婚事相關,莫名的,她心頭團聚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榮臨晏終于開口,啟齒艱難:“前日,婳兒詢問我是否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當時我未坦明,實際近來确有一事令我晝夜輾轉,食不知味,卧衾難眠。”
白婳一愣:“究竟何事令表哥挂心?”
榮臨晏颔首,對她大概講述了遍大将軍城門張貼的前情,言語間透露出自己對大将軍王左右手位置勢在必得的決心。
當然,說到最後,他含晦提及到自己潛在強勁的競争對手,甯玦。
“甯玦此人,無宗無屬,傲慢無禮,曾數次開罪于我季陵正宗劍門。有知其底細者外傳,甯玦在江湖上做着拿人錢财,替人消災的殺手勾當,手沾鮮血無數。偏偏這樣的人,劍法竟與我歸鴻劍堂的劍式有同宗相似,不可低估,我亦無完全把握能取勝于他。”
白婳屏氣安靜聽着,這些江湖事,以往表哥從不曾在她面前主動提起。
榮臨晏面容正肅,語氣愈發沉重,繼續道:“若他登擂,拔得頭籌,占得那位置,我将再無入仕之命,餘生恐黯淡如芥塵,季陵的劍門子弟更同樣再無顔執劍……如今,唯有遣信賴之人潛于甯玦身邊,探其虛實底細,明其劍法劍招,才能知己知彼,有一招制敵的可能。于榮家而言,這是恩情勝天的,于我,更是恩同再造,永不敢忘。”
白婳羽睫輕顫了下,無法假裝不懂表哥一番懇切言辭下暗含的弦外之音。
尤其他的眼神,此刻充滿愧疚與不舍,眼底血絲密布,顯然當初做下決定時,也是痛苦非常,極度掙紮。
白婳喉嚨有些發堵,好像有無數的棉絮滞進口鼻,塞了呼吸。
她緩了緩,懷着一絲期翼,聲音細若蚊蚋道:“表哥所說的信賴之人……是我嗎?”
榮臨晏錯過目去,沒有直言。
可這态度,不就是默認?
一瞬間,白婳隻覺身墜冰窟,面頰蒼白,手腳發麻。
“婳兒,待你幫我探明甯玦的底細,詳記下他從不外露的二段劍招,我定有把握将他擊敗于劍下。榮氏此番能否重獲入仕榮光,皆在此一搏,當我登擂拔得頭籌之際,便是應諾迎娶你為我妻之時……婳兒,你可願為我們共同的将來,搏上一搏?”
榮臨晏情緒起伏,目露激昂之色,甚至沒忍住地失禮握上白婳的手,卻察覺她的手溫竟是這樣的涼。
像寒冬深潭臨渚的水,掬一捧,冰入骨。
他試圖去暖一暖,卻無法快速渡溫,心頭不禁頹然一歎。
白婳目光失神落在虛無處,默了許久,巍巍出聲:“為何,是我……”
榮臨晏聲音發啞:“甯玦心思缜密,對季陵劍門早有戒防之心,故而欲行窺私之事,需得尋一生面孔。”
來到季陵一年,白婳顧忌着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鮮少出門,更除榮府中人外,從不與旁人結交。季陵不少人聞她美名,換着借口邀約,想要一睹芳容,皆被白婳拒絕。
她懷着不為榮府招引麻煩的用心,最後卻正好成全了表哥的謀計。
如今想來,實在諷刺。
可她哪有選擇的權利,立于他人屋檐下,随波逐流,蓋不由己。
白婳眼眶微微發酸,強忍住淚意道:“如表哥所言,那劍客性情無常,我潛留在他身邊,如何保全性命?”
榮臨晏立刻保證:“他拿錢做事,從未有枉殺無辜之例,況我計劃周全,定确保表妹毫發無傷而退。”
木已成舟,恐怕表哥早已替她做了決定。
白婳最後問道:“姨母她們,可都知情此事?”
榮臨晏搖頭,語重心長說:“不知。此事由我一人斡旋,事後你方能順利嫁我。”
這話有些深意。
當今世道,女子名節之事大過天,表哥所求,無異于将她往火炕裡推。
但他同時允諾,事畢娶她,是他真的不介意她是否為完璧之身,還是當真自信計劃周全,能夠保她全身而退?
白婳咬了咬唇,随着一行清淚滴落,無聲無言地點了點頭,當作準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