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在天際線上一點點沉落。日落以後,一彎冷月漸漸顯出蹤迹。
天色已晚,夜風恐怕不會再停歇了。我走到馬爾科一側,扶着他肩,順手把晚風蔽在身後。
這個點人來人往,聯系餐館似乎并不輕松。修兵和卡卡西遲遲沒有歸來。我們在靜默裡等待。馬爾科遙望着天際線上最後一絲餘晖的火光,而我看着蒼穹裡那彎朦胧的月。
“大小姐,”馬爾科忽然問,“今天你也過生日,是嗎?”
“是的。”
天上月影孤寂,與一點微星遙相呼應。
他看着我沉默,喉結滑動間,又是一派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等待良久,才見馬爾科推了一下眼鏡。鏡片在反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聽到他聲音還算平靜:“那今天也應該送你禮物……”
“他們送過了。”
“嗯,那我——”他下意識地摸口袋,但那裡空空如也。
馬爾科面露尴尬。
“怎麼了?”我問他。
“呃……”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陣,才慢慢說起,“沒什麼,就……謝謝你,大小姐。真的很感謝你。”
我不太明白:“謝我什麼?”
“謝謝你收留我,又幫我過生日,還送我禮物。這些天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沒有,”我說,“沒有人會把自己收到的禮物稱為‘麻煩’。”
“……哈?”他看着我,目瞪口呆。
他是敏感而細膩的人,我已經知道了。和他粗犷的外表不一樣,他的心溫順又柔軟。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但他望着我的眼眸卻在頃刻間變得晶瑩透亮。
我擔心他會因為感動落淚,但我說了,過生日不可以流淚。
我皺起眉:“但我的确有一點點的‘不滿意’。”
“呃……”那眸光頃刻間安靜下來了。
我放心了不少。
“你不問我哪裡不滿意嗎?”
“那……哪裡呢?”
“你不會洗澡——哪有人洗澡兩分鐘解決的?能洗幹淨嗎,就兩分鐘,連充分潤濕都做不到;頭發也沒有護理,洗完頭發還不擦水,不吹幹,不梳理;洗完澡又不護膚,不保養,還有……”
汗水從他額上滲出來。
“大小姐,”馬爾科對我說,“這聽起來都是女人做的事。”
“馬爾科,”我鄭重地回答他,“關愛自己的身體,不分男士和女士。”
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這樣回答。
在一覺睡去都不知道能否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的海賊舞台裡,他需要的是生存。而在我們這個不必為生存煩惱的地方,他要的是生活。
這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我态度堅決。
“好吧,”或許他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别,沒有再糾結了,轉而問我,“但這聽起來不像是‘一點點’?”
越來越多的汗水凝結在他額上,順着他臉頰往下滑落。
我伸手擦拭,和剛才不一樣,是冷的,沒有溫度。
他似乎有點被打擊到了。
被打擊到也正常:如果他睜開眼仔細看看,他自然會發現他的畫風和别人都不一樣——太粗糙了。生猛潦草,粗犷陋鄙,與這裡格格不入。
我不是針對馬爾科,我隻是在說生存和生活是兩件事,過去和現在亦然。
來到這裡以後,每個人都要接受現實,沒有人可以例外。
“這就是‘一點點’,”我堅持着,“這隻是一點外在的東西,和内在相比,外在永遠不值一提。而且我也隻是說了一點不适合這裡的生活習慣——習慣都是能改的,隻要你想的話。”
解釋這種事我不擅長。我不清楚這樣說他到底能不能明白。
我不是針對他。别的無所謂,至少這一點不要誤會。
所以我又強調了一次:“……就隻是一點點不滿意。”
馬爾科張了張嘴,用一種驚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你不是不愛說話啊……”
“我隻是不愛和外人說話,你又不是外人。”
“是嗎,”他笑了笑,那種笑無畏又坦然,全無我想象中的那樣脆弱。
“那不好的生活習慣,改掉就會滿意了吧?”他問我。
“是的。”我肯定。
我對他沒有别的不滿。生活習慣隻是環境的産物,那種東西即便不提也會因為“到來”本身而更替,就像入了秋,還挂在枝頭的綠葉一樣,早晚都會飄落。我提,也不過是因為怕他感動到落淚。
過生日不可以流眼淚。過生日要開心才行。
馬爾科舒了口氣:“嗯,知道了,會做到的。”
“那我就很滿意了,”我回答說。
“……嗯,”馬爾科在笑,“那我……很快就做到。”
餐館似乎訂好了。修兵在遠處招手,示意我們快些過去。
馬爾科已經不再流淚了。戴上眼鏡,眸光也不再閃動,看起來沉靜了許多。
我拉他起來,他陡然升高的個子反而把我遮擋在内。忽起的夜風缭亂他的頭發,他太高了,即便亂了,我也無力去整理,隻能眼巴巴看着。
“……幹嘛這樣看着我啊,大小姐,”馬爾科忽然問我。
“馬爾科,你考慮過換個發型嗎?”
“嗯?”
“剪短會變得帥。”
他牽着我往前走,邊走邊笑:“那種詞語和我不相關吧?”
我擰了眉:“本來可以相關的。”
卡卡西提着蛋糕,在路口等我們一起。風也缭亂他的發,但隻會添加一點清冷的氛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