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浪漫了。”深色宇宙嘲笑他，“很無聊。”

“哦。你喜歡女孩子嗎？”

“當然。”深色宇宙好像察覺到什麼，又好像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果然，他喜歡女孩子。陳星有點傷心，不過由于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并沒有到傷心到無法自制的程度，“我是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

“暫時還沒有。”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

“就一般的，長得不算太差，聰明、大方就行。”

完了，陳星咬住嘴巴，難過地想，我隻有三分之一的優勢。他不死心，問深色宇宙：“那長得好看，但是性格有點内向，腼腆，怎麼樣？”

“有感覺就行。”

“什麼是有感覺？”

“喜歡的感覺。”

那這樣，他也并不是完全沒可能呀。

相比起現實的孤僻、冷漠，陳星覺得自己在網絡上的表現相當奔放，可能是一直以來的壓抑終于找到宣洩的出口，陳星不再是那個深藏在人群中不起眼的男孩了。

但是奔放歸奔放，陳星也沒有完全沉溺于一場可能沒有結果的暗戀中，他開始努力拯救自己的成績，高二要分科，他得認真考慮一下自己到底是要選文科還是理科了。

那天他去詢問深色宇宙的意見，深色宇宙說：“還用想嗎？你要用78分的數學成績、42分的物理成績去學理科嗎。”

陳星汗顔：“我最近在補救了，下一次一定不會再考這麼差了。”

“那也不行哦。你語文能考到140以上的高分，為什麼還要去做另外一個錯誤的選擇呢？”

說得也是。在這種會影響一生的重要選擇上，陳星一向是個聽勸的人。而且在接近半年和深色宇宙交往的過程中，陳星已經漸漸接受他隻适合把天文學當成人生的選修課了，畢竟深色宇宙曾說過：“宇宙就在那裡，去欣賞它比研究它有趣多了，相信我，如果你真的選擇了天文學，将來一定會後悔的。”

陳星不相信認識尚淺的天文學，可是他相信他喜歡的深色宇宙。

“好的哥哥，我聽你的。”陳星說，心裡頭甜甜蜜蜜的。

可是要不了多久，陳星忽然覺得深色宇宙有點奇怪，這種奇怪說不上來，好像有點疏遠他，又好像真的是學業比較繁忙、顧不上他。

陳星已經從一周兩次的上網縮減到一周一次了，每次到周六的時候卻不能馬上見到深色宇宙。其實，因為每周一次的見面，陳星在等待的前一周都是高興的，甚至從每周六聊完之後他就開始在期待下一次的會面。

他們加過□□，卻還是更喜歡在論壇上聊天，也許是習慣，也許那對他們而言意義特殊。

深色宇宙有時候會給陳星留言，說他去圖書館了，或者做研究，開會，總之每次忙的理由都不一樣。陳星非常難過，他一個星期隻可以上一次網，而深色宇宙隻要有時間都可以上，為什麼他連一個小時的時間都不願留給自己呢？提前說一聲，他改個上網時間也可以啊。

有天，陳星又等了深色宇宙一個小時，甚至最後還加時，等深色宇宙上線。那天陳星實在忍不住，問深色宇宙：“哥哥，你怎麼了？是讨厭我了嗎？”

“我可以每天不問那麼多問題了，我也不會再煩你了，你可以不要不理我嗎？”

他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也許是他表現得太粘人，讓深色宇宙有所察覺了嗎？

陳星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個星期，再上線時，收到深色宇宙的回複：“沒有不理你，最近比較忙，很少上線了。”

陳星忍不住問：“在忙什麼？”

深色宇宙：“學業。”

“哦。”

陳星心頭那個不祥的預感終于應驗了。他想深色宇宙一定是察覺到什麼了，他這麼聰明的人。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陳星懸在鍵盤上方的手都酸了，深色宇宙才說，很突然地：“昨夜的星辰，有一個問題，我很早以前就想問你了。”

陳星的眼皮猛地一跳，這麼嚴肅的口吻讓他有種即将被審判的錯覺。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電腦屏幕。

深色宇宙：“你是不是喜歡男孩子？”

陳星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找不到自己的手，去打出想說的話，他想狡辯，想否認，想說是你誤會了。但他隻是坐着，然後什麼都沒有說。

深色宇宙的消息又彈出來：

“這麼說可能有點直白，但是，我喜歡女孩子，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我想我還是得跟你說清楚。”

“你才16歲，對一個人的認識會因為心智不成熟而顯得片面，或者你會故意去美化，你本身就是一個浪漫主義色彩很濃厚的人。但是，這樣是不對的。我也是個現實中很普通的人，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優秀，不值得你在我身上付出那麼大的精力。你才高一，人生剛開始的階段，更應該想着怎麼樣好好學習考上理想的大學，而不是把時間浪費在一個認識不久的網友身上。你應該去做更多更有意義的事，例如提高你的成績，努力備戰兩年後的高考，這樣每當你回想起來，才不會覺得大好時光都被年少無知的自己給浪費了，你覺得呢？”

陳星彷佛身處另一個維度，心讓看不見的武器重重捶打。

他知道了？對啊，這怎麼能隐藏呢，他對他的迷戀這麼明顯。

但是他這麼說又是什麼意思呢？要和他講清楚、說明白，以後再也不聯系了嗎？

想到這裡，陳星頓時呼吸困難，有種強烈的想哭的沖動。

他下意識想要否認，說自己喜歡女孩，這樣也許他倆還能保持普通網友的身份——

屏幕上，深色宇宙的新消息彈出來，他說：“我交女朋友了，要陪女朋友，可能最近會減少登錄論壇的頻率，抱歉，請你理解。”

陳星的淚水終于掉了下來。

“咔嚓”一聲，他好像聽見自己的心破碎的聲音。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深色宇宙的頭像變成灰色，陳星都沒想好要怎麼回複他。好像怎麼回複都不對，說什麼都改變不了那個令人痛心的事實——深色宇宙有女朋友了。

上網時間結束，電腦自動關機，這下即使再要說什麼，也沒有機會了。

陳星紅着眼睛離開網吧。

夏天快到了，夜風多了一絲燥熱，路兩旁的燒烤攤上傳來歡聲笑語，一對小情侶手牽着手從陳星身旁路過，好像他看到的每個人都很開心，隻有他自己，這個世界上最傷心的人，悄悄在這個夏夜流下了一條河那麼寬的傷心淚水。

都說回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美好，就像酒一樣越放越香醇。實際上陳星後來回憶起這一段歲月，已經有點記不清“失戀”後的心情了，每個人的青春都幼稚，以為一點點心靈的磨難就要摧毀自己的整個人生。

相當一段長的時間内，陳星都備受失戀的折磨，他本來就是個敏感脆弱的人，經此打擊後愈發孤僻，也沒人可以傾訴，隻能把一顆心撲在自己的學業上。

他後來也回去找過深色宇宙，但對方似乎再也沒有登陸過論壇，□□頭像也是灰色的，陳星給他發過很多條消息都石沉大海了。

最後一次，陳星決定放棄了，也許他們本來就是注定不會相交的陌生人，能夠認識他就已經是件很幸運的事了，他不該奢望他們還能有更美好的結局。

陳星給深色宇宙的□□發了最後一條消息：“哥哥，很高興能認識你，也感謝你帶我見識到了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另一個世界，你的人生讓我很羨慕，我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所以從現在起我要好好學習，長大後我也要做一個像你這麼優秀的人。如果未來還有機會能夠再見，我們重新認識可以嗎？如果不能也沒關系，祝願你以後的人生越來越好，永遠開心、快樂，我會在遠方為你祈禱的——昨夜的星辰，20XX年X月，留。”

幼稚的陳星人生中第一段深刻的愛情就這樣結束了。

事實上無論過了多久，每次陳星回想起來，都覺得這是一段很寶貴的經曆，懵懂的16歲，有一個如星星般耀眼的人短暫地照亮了他灰暗的天空，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遇見過這麼美好的人了，遺憾，但卻滿足。

雨漸漸停了，一陣秋風吹過，陳星一個哆嗦，猛地回神。

如果深色宇宙走的是學術研究的道路，應該會和齊修遠一樣優秀吧？他認識他時，他剛研一，修的是天體物理，假如他一路深造，那麼憑借他的聰明才智，應該也會和齊修遠一樣，年紀輕輕就評上教授、成為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内閃閃發光的人吧？

反觀自己呢？

曾經放過豪言壯語要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人，十幾年過去了，卻仍然這麼普通。

——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巧合嗎？深色宇宙就是齊修遠，齊修遠就是深色宇宙？

怎麼可能。人與人相逢的概率是60億分之一，已經用掉過一次了，怎麼可能在有生之年再遇見一次？陳星自嘲地想，穿過一片蕭瑟的秋風，走回自己簡陋卻溫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