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天氣才剛剛轉暖,但化妝室的冷氣已經開到了最大。
簡鴉在藍色的防護服下面加了一件保暖的毛衣,戴上膠皮手套,走到操作台旁邊,熟練地掀開白布,露出今天的客人——一名在工地被掉落的鋼筋砸得面目全非的男性。
即使簡鴉已經在這家殡儀館當了三年的入殓師,也很少見到死得這麼慘的。
倒不是說玉鎮有多安全,玉鎮很小,人口隻有四萬六千,三面環山,是個很少有外人來的小鎮子,涉及生死的新聞就更少,哪家的小狗生了十胞胎,都會上本地電視台的黃金檔。
簡鴉拿起尖嘴鑷子,掀起死者的臉皮,将紮在肉裡的碎骨夾出來。
死者送過來的時候血就流幹了,傷口處的肉已經有了腐爛的迹象,即使簡鴉戴了兩層口罩,也能很清晰地聞到那股腐敗血腥的味道。
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稍微低下了頭,但很快他又猛地看向門口貼的《員工守則》,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以偷吃客人,不可以偷吃客人,偷吃客人不提倡,偷吃客人扣工資,偷吃客人遭雷劈…”
簡鴉是很有職業道德的員工,小聲念叨了一會兒,也不是那麼餓了,便繼續手上的工作。
他用矽膠填充塌陷的面部,又認真對着生前的照片做了調整,拿起針線縫合傷口,塗上厚厚的粉底。
最後他摘下手套,走到門口敲了敲門框,“可以了,把遺體推到禮堂去吧。”
門口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簡鴉和她一起把推車推到走廊裡,姑娘問:“小簡哥,你今天還是提前下班嗎?”
“嗯,我去買點兒東西,正好明天放假。”
他們這家殡儀館後面帶着一大片墓園,清明節是最忙的時候,所以他們四月一号和二号放假。
門口那家喪葬店,老闆很不地道,一進四月份就要用大大的漲價牌狠狠壓榨顧客的小錢包,簡鴉想趁着今天把東西都買齊。
喪葬店老闆是個六十多歲的胖大爺,簡鴉一進去,就看見他在櫃台後面抽旱煙。
“少抽點兒吧,你這店裡所有東西都是紙做的,小心被火星子燎着了。”
簡鴉掏出錢包,數出三百塊錢,“還是老樣子,黃紙、冥币、元寶,各來三十一份。”
大爺嗬了一聲,“你祖上人夠多的,今年還是準備回村?”
“嗯呢。”
這是簡鴉慣用的借口了,他總不能說自己有三十一個前夫,全都死翹翹了,他礙于情面,每逢清明都得燒點兒紙錢,還得雨露均沾,誰也不能少。
所以他跟大爺說自己老家是個特偏僻的小山村,那裡面都沒有鎮上這種新潮又酷炫的彩印冥币,所以每次回老家他都要給同村人帶一些回去,大家有福同享,有錢同燒。
簡鴉撐開黑色的塑料袋,胖大爺一邊往裡面倒成沓的紙錢,一邊唠叨:“小簡,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還不找對象呢?我看你長得挺俊,白白淨淨的,工作也穩定,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我的表侄女?”
這話幾乎每天簡鴉下班都要聽一遍,他今天實在是有些煩了,于是便直接回絕:“不用了,我是同性戀。”
大爺:“什麼戀?”
“就是喜歡男的。”
簡鴉漆黑的眼珠轉了轉,上下打量了老闆一番,“大爺,我看您也是風韻猶存啊。”
“?!”大爺迅速地捂住胸口,嘴唇都哆嗦了,“可不敢,可不敢亂開玩笑啊,我對你大娘是真愛!除——拉烏!”
把大爺畢生所學的英語都逼出來了。
簡鴉笑得不行了,拎着袋子扶着牆走了出去,把東西往車後座一扔,開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