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是這麼說,”柳樂搖頭,一面挑書,一面與小蟬說話逗趣,“要論到心愛之物,誰都是别人。”
“王妃這樣喜歡,不如就讓王妃帶走。”小蟬膽子也漸漸大了,話多起來,“王爺不大過來,便是來了,也不看這些書,王爺大概把書都記在心裡了,他在這兒隻臨帖寫字。”
“臨帖?”柳樂詫異,“我還不知他愛好書法。”
“也不是。王爺是拿自己先前寫的字臨,一開始他拿不穩筆,後來寫多了,好了之後就不寫了。”小蟬說着說着,不安地住了嘴。
原來還是病後康複的事,柳樂也不追問,心裡卻生出些許好奇:予翀放着這樣好的書房不用,整日在外頭做什麼?她先前認為,像他這樣呆在京中的王爺便是纨绔做到了頂,隻管閑蕩遊耍,優哉優哉、飽食終日便了,近來隐約覺出并非如此,至少這間書房根本就不是纨绔的書房。這麼說他也有正事忙活,說不定還是國家大事,好比每日去衙門上值。他辦得了什麼國家大事?柳樂有些不服,暗地裡撇了撇嘴。
屋内安靜了一會兒,小蟬說:“我拿茶壺去給巧莺姐姐。”說着,走到案旁一隻亮格櫃旁。亮格上隻孤零零立着一隻梅子青蟠龍蓋瓶,小蟬拉開下面櫃門,端出一隻托盤,連同上面的茶具放在格上。
柳樂無意中轉過頭,一件很熟悉的東西落入眼中。她毫不遲疑地走上前抓起來,千真萬确,正是她的藍茶杯。杯上的藍色總是令她愉快,令她想起從小姑娘變為大姑娘的幾年——無拘無束、夢一般的時日;可是如今……她好像又坐在了那間小屋中,緊張地聽着,聽見王爺作難人,焦急地跑出去,正看見他手裡捏着杯子,一副趾高氣昂的嘴臉。舊仇宿怨一下子全勾了出來,柳樂登時來氣,想把杯子砸在地上才好。
小蟬直盯着柳樂的手,顫聲說:“這是王爺喝茶的杯子。我給王妃另拿隻好的。”
柳樂見她緊張,便将杯子放下了。
小蟬忙不疊捧起它,小心地放回在櫃裡,關上門,這才如釋重負一般直起身,從托盤上拿起一隻甜白釉暗花梨頭壺,又拿一隻與它相配的茶杯,抱着往外走。
花了半個時辰,柳樂已找好自己想要的書,摞起來足有一尺來高。
小蟬說:“我給王妃抱着。”
“不用,我們兩個拿得回去。要是你願意去我那裡玩玩,就一塊兒走吧。”柳樂說。
小蟬蹦跳着跟她們進了花園,一路走一路說:“先前這裡不是這樣,沒有這亭子,那叢月季也是新栽的,春天開了花,坐在亭子裡才叫好看呢……”
等走進折柳園,她閉了口,瞪大眼睛四面望了半日,說:“這兒我可沒見過,先前這一片半荒着,我隻知王爺又蓋了園子,沒想到這麼好看,怪不得王妃住這裡。”
看見栖月小院,她不敢再邁步,巧莺硬拽了她才進來。柳樂拿兩支鼬鼠湖筆,給她和小杏一人一支,小蟬喜不自勝,差點兒又要磕頭,巧莺攔了說:“你閑了就過來玩,叫小杏也來,别這樣拘謹多禮,我們姑娘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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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這天,柳樂第二次去向太後請安。這次予翀一直陪着她,隻是要回王府時,走到宮門處,予翀說:“你先回家,我還要去見一見皇兄。”柳樂點點頭,在她看,兄弟間便該如此親厚。
其實皇帝一日萬機,兄弟間感情再好,也勻不出工夫常常碰面。若無要事,見面時說幾句話便罷了。不過這一回,确實是皇帝将予翀喚了去。
予翀到禦書房時,天子仍在伏案揮毫。一旁的小太監正研墨,聽見予翀進來,隻動了動眼珠,從眼角向他一張,仍舊屏息低頭,緩緩轉動墨錠。
予翀也立在一邊候着,不開口。
半刻鐘之後,天子擲筆,擡頭看看予翀,眉頭舒展開來,銳利的眉峰便不顯得淩厲而是俊朗了——年過而立的天子氣宇軒昂,儀态威嚴,兄弟兩個的眉毛和嘴巴十分相像。這時天子揮退侍從,向予翀面上觑了一觑,打趣說:“不太高興嘛,可是嫌朕打攪了你的新婚?”
予翀答:“臣弟生來不是嘻嘻呵呵的模樣,皇兄也來挑眼。”
皇帝溫和地問:“你這親事,可還喜歡?”
“臣喜歡,謝謝皇兄關懷。”
“前日問你,你也是這般說。”
“我的心不會朝夕更改,不管皇兄何時再問,臣都是這般答。”
“你當我為何又問你一次?——你成婚快活了幾日,朕就煩惱了幾日。”皇帝從側面拍了拍案上壘得頗高的一摞奏章,“你瞧瞧——前日沒告訴你,那時候參本已經來了,自從釋了計正辰,且又增多一倍。”
予翀走上前,把那摞歪斜搖晃的奏折規整了一規整。“恕臣弟愚鈍,臣弟不知,臣弟成親,如何礙了大人們的事?”
皇帝斜他一眼:“如今都說你看上計家婦在先,設計構陷計正辰,好好一個官員叫你害得入了獄不算,又霸占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