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樂從小就習慣了家裡熱熱鬧鬧。柳家家宅不大,人卻多,有她們兄妹三個,又有父親的學生出入,後來哥哥娶了嫂子,添了兩個侄兒,母親玩笑地抱怨說:“一不留神就要踩着誰的腳。”
嫁到計家時,可能是長了幾歲,性子沉了幾分,她開始喜歡清靜。不過董素娥願意媳婦們在跟前陪着,高娴也喜歡閑聊,計晴和兩個小侄女都喜歡找她玩,即便計晨不在家,她能獨自一人的時候并不多。
直到現在,柳樂才知道“清靜”究竟能靜到何種地步。起床時,有人送來衣物,吃飯時,有人擺好桌子,除此外,那些人不知待在何處,好像沙子撒入湖水一樣難以尋覓;偌大一個王府,能與她說話的隻有巧莺一個。
這兩日每日一早,宮裡一個闆着臉的嬷嬷過來,教她一兩個時辰的宮廷禮儀,順帶還傳了太後的懿旨,可能是體諒她,特意免她新婚前幾日入宮請安,以後每月逢五逢十進宮。
或許她學得快,那嬷嬷來了兩日也就不再來了,柳樂心中着急,偏又無事可做,隻能對着一條條紅色的檐柱發呆。
巧莺悄悄說:“這些人,你說她們沒規矩,該做的活兒也做,說她們懂規矩,怎麼一個個冷冰冰的。再說,主子不在,他們就一點兒都不奇怪?”
柳樂也不明白,想來,王府裡行的大概是另一套規矩。
照習俗,新婦三日後要回門,柳樂擔心這裡的規矩也是兩樣。畢竟,她連做太後的婆母還沒有去拜見,不知準不準她先回娘家。
十二日一早郁郁地起床,一位宮女進來說:“今日王妃歸甯,轎馬已備好,禮單請王妃過目。”說畢呈上托盤。
柳樂險些蹦了起來,剛要伸手去拿,又先問:“王爺一同去嗎?”
“殿下說這次不能同往。”
柳樂暗自高興,從盤上取下禮單來看。“太多了。”她自語,走到桌邊磨了少許墨,拿筆先劃去大半,想了一想,又劃了幾筆。除去幾壇子禦酒,幾屜内造點心,每人隻留一樣:父親是一部拓印書貼,母親是一條抹額,哥哥是一套竹木茶具,嫂子和妹妹各一面宮制靶鏡,大侄兒一方端溪硯,小侄兒一張牛角小弓。
“這些便好。”
宮女領命下去,柳樂興奮地對巧莺說:“快收拾一下,早飯傳了麼,吃幾口咱們就走。”又補上,“到了家裡,這裡的情形也不必細說。”
巧莺笑道:“眼見為實。姑娘打扮得如花似玉,衣錦還家,頂一千句好話,還用我說什麼呢?”
要走時,果然已有一乘轎辇在外候着。數十人騎大馬行在前後,一路少不得執事開道,浩浩蕩蕩到了柳宅前。巧莺上前把柳樂攙下轎,柳家早有人等在門口,連忙擁進家門。王府的随從留下四個在門外待命,一隊車馬才調頭回府去了。
雖說離開家才幾天,可出嫁了再回來見親人,宛若隔年一般。柳樂拉着母親,江岚抱住女兒,都向對方臉上看了又看。
柳樂這兩天雖然起床早,晚上睡得亦早,每日下午都沒什麼事,休息得很足;王府裡一無尊長,二無貴客,吃飯時就她和巧莺,還挺自在,外加飯菜可口,吃得也不少;再說她的心緒——論起來,嫁之前她更忐忑,等真進了王府,見不過是那麼着,反還放松了些。因這些原因,她這次回家,面容上真比兩日前還更顯出幾分滋潤,江岚一見,心已經放下大半。不過,到底有一番傷感,與母親、妹妹見過後,柳樂抹着眼淚說:“我去看看父親。”
江岚說:“你爹正寫字,等下再去吧。”
柳樂知道父親晨起要寫一篇字,是雷打不動的習慣,不禁笑起來,又問,“嫂子呢?”
嚴華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了,聽見話急忙進屋。柳樂拉着她不讓行禮,又叫兩個侄兒,要巧莺把各人禮物拿來,大家看了一回。
江岚因笑道:“你哥哥還在外面不敢進來。”
“這有什麼關系,快進來。我還以為哥哥今日要上衙門去。”
話音剛落,柳圖紅光滿面地走來,躬身行了個參見大禮,把一家人都逗得笑了。
喝完茶,嚴華便帶柳詞和孩子們出去。柳樂以為母親要和自己講些貼心話,江岚卻說:“計家太太今天一早來了,說要是你回來,想見見你。她在你妹妹屋裡坐着,我去陪她一會兒,等下你也過來看看她。”
“嗯,等下我先去看了爹爹就過去。”柳樂答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