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素娥逗他:“你和哥哥誰寫得更好?”
柳岸擰起小眉頭,心内鬥争了一番,還是老實地答:“哥哥比我寫得好。”
“老二機靈,等你再長幾歲,有哥哥那麼大就更出息了。我看看你箱子裡還有什麼。”
柳岸急忙又往外掏,無非是學詩時亂謅的幾行、幾筆塗鴉的畫作,等等。
江岚與董素娥雖做了親家,各人卻有各人的結交,兩邊都認識的隻家裡這幾口人,說完了便沒甚可說的,正好借着小孩子滿嘴叽裡呱啦,倒顯得談話熱鬧,所以大家都看柳岸獻寶。
他從箱底翻出個玩具,是小孩子們愛耍的竹節人,兩個人扯着線可以打鬥,是常見的玩意,可柳樂一見就變了臉色。
董素娥拿起在手裡拽了一拽,啧啧稱奇:“我記得先前他們小時也玩過這樣東西,倒沒有騎馬拿槍的。”
這個竹節人的确與衆不同:他還騎着一匹竹節馬,馬頭馬腿亦可用線繩操控,小人手裡還有一杆木頭削的長槍,槍頭卻是鐵制,打得锃亮。
柳岸一挺胸,大聲說:“這是禹大叔給我做的趙子龍,從來沒鬥敗過,這個哥哥比不過我。”
江岚、嚴華先時還沒太在意,一聽這話,臉也變了,忙都看柳樂。江岚說:“出去罷。”嚴華要拉柳岸走。董素娥一時還沒轉過來,仍問他:“是雨大叔,不是風大叔啊?想得倒巧,你也和他學着,自己做一個。”
“是禹大叔!治水的大禹那個禹,他……他……”柳岸嘴裡吭哧幾句,忽然喊叫,“他是姑父的好朋友。”
“哦。”董素娥把竹人向旁邊一擲,慢慢坐直身子,“你姑父可沒有這位朋友。”
柳岸以為董素娥不知道,圓睜着眼睛,誠懇地說:“他真的是。等姑父回來你問他。”
柳升跑進來,江岚忙喝柳岸:“和你哥哥出去玩吧。”
柳岸正喜有人作證,拉住哥哥說:“姑父和禹大叔最要好,對吧?”
柳升伸手偷偷扯他一把,向他努嘴兒示意。柳岸不高興了:“你們都忘了禹大叔!先前你還最喜歡他來家裡呢,他可會玩了,每次都給我們帶新鮮玩意兒。”
柳家人都知禹沖和柳樂曾互相鐘情,他獲罪後,兩人斷了關系,從此全家上下對禹沖這個名字避而不提,那時柳岸才四五歲,誰能想到,他還記得當時的事,還藏着禹沖做的玩具。
嚴華使勁向外拉他:“咱們外頭玩去,省得你在這裡擾人。”
“我知道,你們不讓提禹大叔,是怕大姑姑傷心。大姑姑現在有了姑父,不會傷心了。”柳岸一壁說着,一壁掙開母親,回頭來撿他的竹節将軍。
雖是孩子話,董素娥也聽得明白,正因是孩子話,更沒有假。她震驚地剜柳樂一眼,重重哼道:“你還是别留着了,這東西不好,什麼禹大叔,犯過案的賊人!”
柳岸小臉漲得通紅,“禹大叔不是壞人,我要留着,要留着!”一徑跑出門。
柳圖趕過來——柳樂是特意選了哥哥的休沐日回家——他剛才問過好便走開了,這時候聽見叫嚷,三兩步上前,高舉起胳膊,并未落下,卻吓得孩子呆住。柳圖搶去玩具,“行了,留什麼留,玩物喪志!”
柳樂早忍不住,跟出屋子,一把從他手裡奪回來,“哥哥你幹嘛,他又沒有做錯。”遞還給柳岸,故意大聲說,讓屋内的人全聽得見,“禹大叔已經不在了,你喜歡他,願意記着他,證明你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你哥哥也沒忘了,他隻是記在心裡不說出來,有些人就是這樣。——走,你給我演一演,要怎麼玩?”
柳樂自管帶着兩個侄兒玩去,這邊柳圖急忙給董素娥賠不是,隻檢讨自己疏于管教、緻小兒目無尊長之過。童言無忌,董素娥不好顯出當真大驚小怪,亦說了幾句客氣話。江岚心疼女兒,覺得實在毋需理虧,便不多解釋,忙吩咐擺飯。
飯桌上,各人都搜腸刮肚尋些話談笑,将事情胡亂混過去了。飯畢喝完茶,董素娥便起身告辭。
柳樂本想在家呆一晚,但這一來,恰似心虛,又像與婆婆賭氣一般,被母親悄悄推了一把,隻好上來,和董素娥一道告别離開。
在車内坐好後,董素娥對丫環說:“你們自己雇車回去。”柳樂便向巧莺點點頭,在婆母對面小心坐下。兩人皆悶聲不語。
柳樂看董素娥神情,知她還有話,靜靜等着她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