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今日這場宴會怎麼樣?”
柳樂依然不回答。
“我知道,你肯定覺得金玉其外,無趣其中,沒意思透了,對吧?哪裡比得上與三五至交,不拘坐在何處一同暢談的快活?——隻要是真正的朋友。”
晉王來回踱着步,每走到柳樂跟前,就停下與她說一句。
“你大概體會過那種感覺,我看得出。而我在這裡,别說朋友了,除了那麼一兩個人,連我的名字都沒人叫。——所以我盼着,或許改日你會問問我的名字。”
“什麼王孫貴胄,外人看着光鮮,其實也不得暢快,真想有個人陪我一道遭罪才好。”
“咱們大概還會見面。何必不肯說話,生氣還是厭煩了?若生氣,倒好些,我不能怪你。”
這套裝可憐的把戲對柳樂也沒用,她一句話都不接,任他在那兒自言自語。
“人來了。”晉王向遠處望一眼,忽地把滿面愁容改作冷峻之色。
果然,一個身着赭紅衣服的小太監急匆匆向這邊趕來。
柳樂看他走到近前,看他躬身,口呼“殿下”,将一隻托盤高舉至晉王面前。——紫紅的檀木盤子正中,放着一枚翠色扳指,碧瑩瑩,水汪汪的。
晉王把它拿起來,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
柳樂突然發現他膚色很白:若比象牙,略清冷些,比霜雪,則要柔和細膩許多,又帶着些許久居室内、少見陽光的蒼白——但在他身上并不顯虛弱,隻是使他流露出易傷易感之态,倒也平添一段風流。
呸,她在心裡暗暗啐一口:這人極其下作,風流二字當然是萬萬談不上的。
玩着玩着,扳指便套在了晉王的拇指上。柳樂又注意到他的指節修長,加上這件裝飾,越發顯得手白如玉,顯得那枚翡翠閃閃爍爍,像太陽在湖面切出的一片粼粼波光。
“我曉得眼熟在哪兒了。”晉王一臉恍然大悟,擡手将右掌對着柳樂,大拇指彎向掌心,其餘四指合攏輕輕撫了撫扳指,随即目光向柳樂身上掃過來,“——絕美的顔色,是不是?”
同樣的青翠欲滴。在他的注目下,柳樂覺得自己的衣衫飄飄蕩蕩的,馬上就要化成一股流水,即便像流水一樣淌走亦不足為奇。可同時,那綠綢又似火苗裹住她的身體,灼得她焦躁難忍,猶如剛才吞下烈酒時的感覺。
她倒退一步。
晉王抓起弓,搭上箭,扣在手裡。嘣——清脆的一聲響,柳樂的眼睛不由跟過去。箭矢直直飛向——不是箭靶,而是一株柳樹。
相隔二十來丈,柳樂隻看得見一條柳枝擺了一下,随即不動了,原來已被釘在了樹幹上。
柳樂明白他是效那百步穿楊的故事。剛才沒想到他能射那麼遠,還為他捏了把汗,但要誇他箭法好麼——柳葉雖細,可樹上成千上萬的葉片,一箭過去還不能誤打誤撞碰到幾片?——似乎也算不得什麼。
不過晉王自己顯然很為這一箭得意,向柳樂扭過頭,臉上綻出爽朗的笑。“歸功于你。”他說,然後輕輕動了動唇,剩下幾個字便沒發出聲音。
柳樂瞧見了,卻沒瞧清,疑心他說的是“美人兒”,心裡又驚又怒。
晉王向一旁的小太監道:“送她出去。”說罷,轉過身,又擺弄起那張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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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晴有幸遊玩帝王宮苑,興奮得過了頭,在山上走得腿都酸了,卻沒看到太多新鮮東西,不免陷入失望,回到家還不言不語。
高娴問:“今日見了謝家姑娘沒有?”
“沒有。”柳樂說,又看計晴。
“沒,可能太後叫她到跟前去了。”計晴悶悶道。
“肯定是,她是謝家二房的,論起來是太後的親侄女,更不同了。她姐姐是堂侄女,太後還那樣喜歡呢。”高娴說。
“她姐姐就是謝二姑娘?”柳樂問。
“可不。”高娴解釋,“他們家怪着呢:雖說人口多姑娘多,可是隻有太太生的、外加天資又極好的姑娘,在及笄時長輩才給個大名,其餘的都是三娘四娘胡亂叫着,外頭人也不太知道。每一輩裡面,至多有兩三個尖子能脫出來,這一輩是二姑娘和五姑娘,上一輩是太後和先前那位貴妃。晉王爺和謝家姑娘怎麼算,都是親表兄妹。”
柳樂皺起眉頭。
“不過現今謝家姑娘無論如何不能再入宮了,朝臣們該有話說了,所以太後就一心想要把……”高娴瞅瞅計晴,停住嘴,問柳樂,“黃禦史和他夫人今日去了沒有?”
“我聽見黃禦史去了,他夫人不曉得。”柳樂答。她知道謝二姑娘是嫁給了都禦史。“是續弦,禦史大人都快成老頭子了。”當時計晴如是說。
“我估計她也不去,你想,她畢竟和……碰上了多尴尬。”高娴點着頭。
柳樂不答,她沒心思讨論晉王的過往。若能說出自己見到了晉王,發現他的人品着實令人無法恭維,她還能痛快點兒。但轉念一想,董素娥聽見,定會數落她對王爺不敬,遂作罷。沒兩日,她便将此事丢至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