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少女被數名仆婦丫環簇擁着,姿容耀目,儀态雍容,好似嫦娥出蟾宮。看見計晴,少女的剪水雙眸轉過來,朱唇輕啟,露出一點微微的笑。
等她過去,計晴伸手拉柳樂一下,悄悄說:“這是謝家五姑娘。”
一眼之下,柳樂已覺得她容貌極美,又聽是謝家姑娘,連忙回頭再瞧,見她烏發垂肩,背影清麗婀娜,像株虞美人似的步出門外去了,然而還留下了沁人的香氣,滿院萦繞不絕。
“都說她比她二姐生得更好。”計晴說。
柳樂歎道:“怪不得都誇她,我還沒見過誰長得這樣美。”
“她耳朵不好看,總要用頭發遮住。”計晴咬着柳樂耳朵說。
“耳朵?”柳樂一愕,笑道,“耳朵有什麼要緊,不好看,好使就行,當心人家聽見。”
沒走幾步,計晴又碰見一位相熟的姑娘,被拉到一旁說話,柳樂自己先去看衣裳。這裡每一件衣裙都如雲似霞,輕、薄、軟、妙,柳樂幾乎件件都喜歡,卻遲遲選不出來,因為總找不到最樸素那件——倒不是她生性愛素淨,而是擔心銀子花得太多。
拿五十兩銀子購衣衫,難怪高娴嘀咕,柳樂自己也覺得實在過費了:先前計晨薪俸不過十八兩,漲到三十兩還是在升為員外郎之後。
更不必說出嫁前的日子:若嫂子每月手裡有這麼一筆錢,安排全家的衣食就用不着煞費苦心;母親可以舒舒服服去别人家聽戲,不用發愁回請;父親能買喜歡的書和字畫,不用無奈地對兩個孫兒解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哥哥不會得了好酒舍不得喝、一門心思要拿去巴結人;姐妹兩個能同時裁新衣,且不必拿尺子颠過來倒過去地比劃;侄兒們的叫喊都能更歡快些——五十兩銀子,至少夠他們全家過一整個月,寬寬綽綽的,在這兒最多隻能買兩條裙子。
“沒一件和樸素沾邊兒。”柳樂自語。
“這個會不會太豔了?”計晴也來了,捧着一條桃紅寬襕裙。
柳樂一瞧:“我看很好。”
這時,她自己也發現了一條綠紗裙子,怕它跑了似的,先屏住呼吸,不敢驚動,然後才伸手,小心地抓在手裡。
柳樂很喜歡綠色。這條裙子的顔色是一種她還沒在布料上見過的、清澈明亮、像翡翠那麼美的綠,上面又用嫩柳色的絲線繡出一些花紋——除了深淺不同的綠色,整條裙子沒用其它任何色彩裝飾,卻顯得華美,說不出哪兒很别緻,很不一般。
穿上就知道了,她心想。
她和計晴進了專供試衣的房間。屋子布置得整齊,像小姐的繡房,自然少不了一面大銅鏡。
柳樂幾乎用不着丫環幫忙,手一展,裙子仿佛自己飄到了她身上。
她向計晴轉過身,還沒開口,計晴臉紅紅地說:“你可真美!我要是個男人,肯定要娶你。”
“那我就嫁你。”柳樂玩笑道,一面看着鏡中的自己。裙子不寬不窄正貼住腰身,柔軟輕盈,像生得茂盛的一叢枝葉,自然而然地傾瀉而下。不禁令人起疑:這衣裳本來便是二月春風繞着她裁出來的。
“那二哥可要傷心死了。”
柳樂臉也有點紅,她假裝沒留意,對着鏡子輕輕轉了半圈。裙角如霧一樣散開,揚起來,不等她停穩,又已經落回她的腳面。
天底下沒有一個姑娘穿上一件衣裳,會瞧不出它襯不襯自己,也沒有一個姑娘穿上最襯自己的衣裳,心内的得意會不像此刻的柳樂——她的臉容是嚴肅的,乍一看不帶半點笑意,可是确實有一點驕傲的笑影,像火星子在她的雙目中閃閃發光。
計晴的目光呆呆随着柳樂的動作:“她們奇怪二哥怎麼突然娶了你,——那是她們沒瞧過你這個樣子。等你把這裙子一穿出去,肯定驚得誰也說不出話。”
“瞎說,”柳樂笑道,“等大家都穿上新裙子,誰還能看見我?”
“才不是,我看别人穿得再好也趕不上二嫂你好看,誰都沒有你這樣的身段。”計晴羨慕道。“二哥回來,你一定要穿這件,讓他瞧瞧。”
這下柳樂不能再裝作沒聽見,她的臉真的紅了:“那我就買這件?快給你也挑件好的。”
“就這個,這個隻能你穿,你皮膚白。先别急着脫,等我換上一起看看。你要不是我嫂子,我才不和你一道站着,我都要嫉妒你了。”計晴像小孩子一樣嘟噜起嘴巴,随即又笑,“我真高興你是我嫂子,除了你,誰給我做二嫂,我都不願意。”
最後,計晴選了一條櫻桃紅間銀條紗裙子,預備配着她的水藍衫兒穿。得了新衣總是歡喜,回到家,計晴又來找柳樂。
“二嫂,你知道今天譚姑娘告訴我什麼:她的祖父是晉王爺的老師,她說晉王爺病雖好了,可是忘了事,連太皇太後、太後、皇上都認不得了。”
“他變癡傻了?”柳樂有點吃驚。
計晴連連搖頭:“那倒沒有,說他談吐還和過去差不離,隻是不記事。還說他生病是為一位姑娘傷心的緣故。你說這次宮宴……”
由不得柳樂感到離奇:“莫非請這麼些人,是想要晉王爺看見那位姑娘,記起往事?”
“不是不是,據說她身份很低,大概是誰家裡的婢女之類,根本夠不上赴宴,而且她可能已經死了。”
可憐的姑娘。柳樂暗自歎息。而晉王爺回避傷心的辦法竟是把一切都忘了。不,我不能忘,哪怕自己痛苦,也好過忘記爹娘……
她聽見計晴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在宮宴上,他和所有人才是重新結識,你說晉王爺會碰見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