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遙慢慢地走在森林路上。

四周深紅的荊棘瘋長，緊緊纏繞着高聳入雲的擎天巨樹，深深紮進每一根枯藤裡的鋒利尖刺都開滿了豔麗的花，花蕊的中央流淌着尚未幹涸的暗沉血迹，隐隐飄散的鐵鏽味引得樹底的靈芝擡頭欲追逐。

距離此處有十幾公裡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又一陣不甚清晰的臨終哀嚎，夾雜着痛苦的氣若遊絲的喘息在耳邊不斷回響，伴随着無數毒蛇分食獵物的吞咽聲。

他忽然駐足停留于原地。

像是無法忍受這股煩人刺耳的噪音，黑發少年閉了閉眼，随即轉身，表情冷淡地看向發出凄厲慘叫的方位。

也不知是不是他做了什麼，那些窸窸窣窣仿佛蛇正吐着信子擦過草葉爬行于地面的聲音居然在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了，還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同一道道強忍壓抑的哽咽。

翠綠到陰森的林子重新恢複至死一般的寂靜。

“唉，您就那麼喜歡跟我對着幹嗎？”沒等艾遙确認完被自己傳送走的學生們的狀況，不遠處就幽幽響起了一聲歎息。

少年回過頭，便看見一位坐着輪椅的卷發女人出現于自己的身後，勾起唇角悠然悠哉地向他打招呼。

“真是好久不見了，聖子殿下，近年來不知您過得如何呀？”

他毫不意外，卻隻冷漠地注視對方，沒有開口。

“看您的樣子想必是過得很好，但這兩年我的聖拜納迦能夠順利畢業的優秀人才越來越多，存活的不合格品也越來越多，我就猜會不會是有人暗中幫助他們作弊，可惜前幾次布網都沒抓住幕後黑手，沒想到會是您。”

貝娜單手支頤彎眸一笑，語氣卻不帶任何驚訝。

“不過除了失蹤的您，我也想不出有誰會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噢，實在抱歉，我差點忘記了還有小瑤。”

“您應該見過小瑤了吧？怎麼樣？你們是不是興趣相投呢？是不是已經成為好朋友啦？如果是的話，我真的衷心為你們二位高興。”

“你的廢話倒是一如既往的多。”艾遙背着雙手冷冷地瞥向周圍，“審美也是。”

“一如既往的糟糕透頂。”

伴随話音落下，聖子目光掃視之處皆化為徹底的虛無，直到整座茂盛陰暗的樹林最終變成一片空地。

“哎呀。”心愛的狩獵場被摧毀，看中的食物也被人拿走，女人那張不算美麗的柔和臉龐上卻不見絲毫憤怒，反而流露出“家裡小孩又調皮搗蛋了”的無奈與縱容。

“您說您，這是何必呢？”她歎着氣，帶着滿滿的無可奈何，擡手打了個響指，“實屬浪費時間啊。”

啪。

深埋于荒涼地下的種子聞聲再度發芽生長，翡翠般的綠苗頂破厚厚的土層盡情地舒展嫩葉，嫩葉在雨水的澆灌下又迅速轉化為粗糙的樹幹，樹幹上有鋒銳的荊棘死死交纏。

很快，花開了，一條幼蛇靜卧其中。

——不過短短的兩秒鐘，曾經慘遭毀滅的森林再一次返回了人世間，随風揮舞的枝葉好似在嘲笑那喜做無用功的癡呆傻子。

“看你不順眼而已。”艾遙并未對這句嘲諷生氣，心态始終平靜如水，盡管不由自主蹙緊的眉述說了對眼前之人的厭惡。

畢竟他十分清楚——隻要有貝納奇在，隻要教宗不撤回祂的任命，那自己不管重複多少次類似救援的行為都不可能會影響到聖拜納迦的正常運轉。

因此他也不想管複原的校園，隻想盡快離開這個有貝納奇在的晦氣的鬼地方，免得又被對方打擾，壞了今天的好心情。

……林瑤已經連續請假兩天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她會不會遇見了什麼麻煩？我能去幫她嗎？

艾遙背對着後面那條讨厭的毒蛇，安靜地走回教學樓，默默心想。

目前仍是學校的上課時間，但不知為何，同桌一出現異常情況他就心神不甯，連課都不想聽（雖然以前也沒聽過），到最後幹脆跑來貝納奇的地盤發洩莫名煩躁的情緒。

……是生病？抑或是教會對她下手了？不，祂暫時沒那種打算，至少現階段仍是安全的，所以林瑤單純是生病了？也不太可能呀。

艾遙想着想着越發憂心，滿臉的遲疑，往前邁開的腳步都逐漸慢了半拍。

他抿嘴，躊躇許久終于下定決心——

嗯，果然還是要去探望林瑤，她都跟林溪晗攤牌分開住了肯定是獨居，萬一她就是病得太嚴重暈倒在家無人知曉呢？總得有個人在一旁幫忙叫救護車吧？

不知道她家地址在哪，而且不遞請帖貿然前去拜訪是否有些失禮？他要不要帶個果籃去呀？林瑤挺喜歡吃水果的……啊，說起來病人能吃什麼？

少年的心思越飄越遠，都要飄到“我該不該上市場買幾條魚給她煲粥”去了，但背後蓦然響起的一句話卻立馬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您的反應不太對呢……難道您沒關注這兩天的熱搜嗎？殿下。”貝娜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瞧着對方，悅耳的嗓音輕快又明亮，“異端襲擊晉城，聖女迎敵，成功打敗了異端将人民從災難之中救起。”

“接着大概是隔天吧，帝國的二皇女病逝。”

腳下一頓。

“……”

艾遙沉默了片刻，然後側身望向正笑眯眯盯着自己的卷發女人。

他眼底的神色幾乎是立刻地淡漠下來。

“皇室插手了？”

“不錯。”貝娜依舊是笑吟吟的模樣，支起手肘十指相交，溫柔地點頭肯定，順勢誇贊，“真不愧是聖子大人，哪怕屏蔽一切消息對外界毫不在乎都能通過一道訊息準确分析出真相，屬下自愧不如呀。”

陰陽怪氣的水平已抵達巅峰，讓人聽了就想揮拳揍他。

艾遙沒搭理對方，想通了近幾日林瑤請假沒來上學的原因，他在貝娜看不見的角度面露一絲擔憂。

……林瑤缺少戰鬥經驗，第一次遇敵就是兇狠殘暴的異端，她該不會是吃虧了在家養傷吧？

思及此，他也顧不上冒昧不冒昧的了，伸手進口袋裡掏出一張幹淨整潔的白紙，又提筆在上面禮貌地寫一句“我能去你家看看你嗎？”，并在右下角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