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吱呀作響,難以忽視木頭黴化的潮濕味地鑽進鼻腔。我就站在那古老的閣樓上,與我初到這宅院時一樣,毫不客氣地發出嘎吱聲,但不同的是這次我走得更加堅定、沉穩。
推開初來時未開的那扇窗,那還未被藤條鎖死的窗戶。夜幕的黑暗還是難擋不遠處雷鳴,檐下藤蔓在風中搖晃,雨噼啪向我臉打來。
“我終是不屬于這裡。”
腦子裡似乎又傳來了第一次與這府裡人打上交道的第一句話。說來也是好笑,原以為隻是在路上随意碰見的一人,竟是這府裡這麼重要的人。
“下個岔路口轉彎,再向西行兩百米就到了。”一個身着淡綠色竹子紋樣常服的中長發男子答道,碎發搭在他的眼前,在風的吹拂下,露出了倦倦低垂下的眼睛。
那年是四月末,我從原先的老東家出來了,倒也不是被掃地出門,而是在霍亂之中老東家破産了,我隻好另謀下家。老東家雖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家中的仆人算上我也隻有五人。但老東家人不錯,給仆人住的屋不漏雨,飯非糟糠。老東家在舉家逃難投靠親戚前,還給家中的五位仆人推薦了去處,隻是五人并非一起去到同一個下家,而是各自分開,獨自是去适應新的地域與人們。
不過戰亂之中,隻要能有一份收入維持溫飽,又怎能去挑三揀四。老東家給我推薦了在島南的鶴田家。
江東鶴田家在前些年倒是沒什麼名氣,但是戰争一始,他們家在報紙上的次數卻不比戰争前線的消息來得少。但這家人到也隻是名氣響亮,從未有人在報紙上露面。之前似是有一家報社打算一探這家人的究竟,卻讓自己在大衆眼中沒了蹤影,這麼一想這家人确實是有些可怕了。但是轉念一想,要是能把一家報社失了蹤影,那手段和财力肯定不一般,不會輕易地破産,也不會讓我再度流浪尋找下家。
“謝謝了。”我向身着竹葉紋樣的男子回敬一躬。
“不必客氣 。”男子嘴角帶着一抹微笑向我點頭,擡頭時,發絲間露出剛剛低垂下的眼睛是一雙略帶上翹的狐狸眼。雖是隻與這雙眼睛短短相視了一秒,卻從中品出幾絲勾人的意味,是沒把眼睛完全睜開、自顧自低下的緣故嗎?
他淺笑一下之後就向北行去。
說是隻有五百裡路,但在轉口之後,竟踏入了一條與周邊都不和諧的路。拐彎後的路上,周邊枯死的樹木代替了人的屋舍,像是片荒野,不會有任何人踏足。枯樹都被在地上匍匐的藤蔓類植物繞滿了,看上去倒是留有幾分生機。
又向前走了大概兩百米,庭院的大門已經出現在了眼前。大門不如我想的那麼氣派,和剛一路走來的外牆一樣,被使用的标準是能用就行。有百米長的外牆隻是堪堪用石灰刷砌了一遍。這大門也沒有任何裝飾,像是撿了兩塊大木闆就給當作門了。連地上的藤蔓都覺它是枯樹,毫不客氣地向上攀爬。
但這圍牆從剛才路口的轉角處一直延伸到這,倒也不像是隻會那兩塊木闆當門的人家。從牆外可看見的幾棵高大葉茂的樹倒也是向牆外展現自己的勢力。
“嘎吱”一聲從前面傳來,似是一扇十分老舊的門打開。從這枯木大門向西望,那邊居然還有一扇小門,和這大門相比,一看就是然後我這來打工的奴仆進出的門了。
從門内走出一個穿着灰粗布布料的老妪。
老妪雙手垂搭在身前,微笑的嘴角擡起松馳皮膚上的法令紋。皺紋在她的臉上像是一道裝飾,是歲月帶來的為人處事經驗的證明。她眉頭舒展,眼神裡也隻見平穩的善意,而不是依着自己是老者對後來者的壓制,急于展現自己權威的刺芒,讓旁人對她不自覺的有幾分恭敬,覺得對方是個明事理,不會胡攪蠻纏的人。
“你是結城家介紹來的吧,從這邊進。”她臉上還是那個讓人對她舉不起刀的微笑,不顯僵硬也傳達了善意。這般善于與人留有不錯印象的人怎麼隻穿粗布麻衣。她轉身推開那扇會吱呀響的門,四根手指輕抵着門等我進入。那四根手指已布上皺紋,卻不見粗糙之感,指甲稍長,指甲裡也十分幹淨。
“從這條石徑一直走,能看見的第一間房子是大堂,金鳴堂,平日裡這家主人們的待人會客都在這裡,離府前的準備事物也會在這裡完成。這家人坐上轎出行前都會快速敲響遊生鈴。”突然感覺耳邊一陣響動,随即便是鈴聲的疾響。老妪小步快速站至我身前,手揮揮讓我往後撤撤。老妪微微彎腰,垂手交疊在身前,我也照做。
我微軀着身想着,現在人沒見着,起勢倒快,入府的第一段路都沒走完,就變成奴仆樣了。少想些吧,進門便是仆,守着口飯吃先。
遠處可算是傳來了腳步聲,我向那處一瞥,四個體型健壯的女人擡着轎子向大門走來。在轎上的人,随着步履起伏在上面一晃一搖。
陽光刺眼地破開天際,跪坐在上面的人倒是斜眯着眼睛,輕微地晃着腦袋。一陣風來,吹起衣襟,風便從溜入衣口,替那單薄的身闆支起衣服。
但詫異的事,這轎子近看隻有一塊闆,留着一個單薄穿棕衣的人在上面。這家人真是不缺大木闆啊。我匆忙掃了一眼轎子,就垂下頭,免得被抓住我這不敬的姿勢。
随着一陣鞋子踏過雨後草地的黏膩聲過去,老妪慢慢直起身子。
“我們接着走吧,我們先去你之後要住的地方吧。”老妪轉身便打算接着向府内走去。
“可否問一下,我之後府裡需要我做什麼呢?”我向老妪探着身子問道。
“這些問題還早些,在你熟悉府内事物前,你就先跟着我做事,這家人不愛看見毛手毛腳的人,等府裡的規矩你都熟路了,你就有一份自己專門的工作了。但你若學不好這些規矩,想留在府裡也會變成一件難事了。”到了最後一句話,她慢慢地拖長了尾音。
我擡頭,眉頭帶着疑惑與低落,帶着視線由她灰白的頭發瞥向濕哒哒的草地。
她見我一臉慌兮兮的樣子,趕忙說“倒也不必那麼擔心,不是些折磨人的規矩,無非記住些人的喜好與厭惡的事。”
她微微一笑:“我先帶你去住的地方,先下來安頓,别誤了晚飯。”
屋子在一處池塘邊,池邊有一顆巨大的樹,有邊上的平屋三個高。
一排的低矮木屋子橫在一片池塘邊,進入木屋前還連着一段連廊懸在溪流上。連廊上方隻是幾段木頭搭在上方,雨水早已由着空隙滲濕了地闆,踏上去沒有輕脆的空響,隻有被雨水打濕的木屑粘在鞋底,毀人心情。
走過連廊,老妪輕敲格子拉門,拉門被裡面的人打開了。一個穿着灰色的衣袍的少女打開了門,頭發規規矩矩地束在身後,但發繩的力道不大,脖子後的頭發也顯松弛,幾縷發絲飄在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