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渝止住他話頭：“别，太肉麻，還請閉嘴。”

李钰勃然大怒：“一個兩個，好心當作驢肝肺。”

聞渝一盆涼水破滅他的怒火：“與其好心，不如花時間習武。下山後大柱國将軍肯定會考察你的劍術。這幾年你偷得閑散，再不苦修，估計得挨揍吃痛。”

李钰道：“你倆武功高強，可有何速成功法，我臨時抱下佛腳。”

聞渝指向遊峰：“他會的功法多，你問他。”

遊峰失笑，啟唇欲說話，門卻倏然被人拍響。他皺了皺眉，前去開門。

一名弟子站在外面，行禮道：“大師兄，派主令我找你，說有急事，還望速去速去。”

遊峰臉色微變，讓聞渝和李钰暫聊，随後緊跟弟子去鐘有道的廂房。

才到屋子外，院中悄然寂靜，平素來來往往的門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廂房并未落門闩，遊峰舉手敲門，聽見屋内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登時魂飛魄散，徑直推門而入：“師父！”

鐘有道隻着身中衣，跪坐在床鋪邊，一手捂臉一手扶住床沿，耳朵鼻腔嘴角俱鮮血直流，從指縫中溢出。冬日森寒，但他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熱得扯散衣襟。

遊峰快步沖上前，将鐘有道扶至床上，掏出手帕給他擦血，素帕染得深紅未見血停。

他手忙腳亂地想喊人打水，請醫館的醫師來診治，鐘有道抓住他小臂，慢慢搖頭：“小峰，穩下心不要慌。”

遊峰喝道：“師父，您現在必須找醫師。”

鐘有道盤腿坐起：“為師的狀況，必須隐瞞，不可使外人知曉。你守在為師身邊，哪裡都别去。”

他交代完話，提手點穴運轉周身經脈，血珠從三竅滾落，在被褥綻開玫紅。

幸而血逐漸凝固停止，沒有再毫無停歇地猛流。

鐘有道慢慢睜開眼，看遊峰眼眶泛紅，擠出笑意安撫道：“别怕，師父沒事。”

遊峰聲音嘶啞：“師父，到底發生了什麼？”

鐘有道默然一瞬，如實答道：“他給我下了毒。”

遊峰指甲扣進掌心，指骨咯咯作響：“是誰？”

鐘有道搖頭：“尚未可知。然蛇打七寸，估摸為師找到了他的死穴，戳中痛處，于是狗急跳牆，冒風險給為師下毒。”

遊峰道：“是動手滅聞府的暗樁？”

鐘有道颔首。

遊峰感到背後有些發涼。

這郝玉國皇室暗樁，居然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天淵派。

能接觸到鐘有道，給他下毒加害，應該入派有些年歲，且職位不低。一匹狼套着羊皮混進來，虎視眈眈，可他們連此人是誰，都還沒法确定抓住，仿佛六合之外的鬼怪。

這樣的人成為敵手，堪稱恐怖。

鐘有道強調：“郝玉國的皇室子弟，或許與帝王有異心，想要兩國開戰。暗樁潛伏本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遊峰明了：“他們想從江湖入手，拉攏武藝精湛者為其效力。”

鐘有道：“正是如此。武林雖遠離朝堂，然若能啟用，終究是份不可忽視的力量。郝玉國多個江湖門派看似獨立朝廷外，實則為皇家效力。這人既在派中，有私心，必然廣交盟友，如今派中有哪些人歸其麾下，無從得知，萬事需要慎行。”

遊峰咬住唇，低聲道：“可您體内的毒如此厲害，僅憑内力怎麼化解？”

鐘有道歎口氣：“能撐一時是一時，這毒的威力為師心中清楚明白，你無需擔心憂慮。”他轉過話題，“小峰，你去打盆水來，小心行事。我雖令其他人不得擅入派主廂房院，但四周可能有暗線盯着。”

遊峰領命，謹慎觀察周圍，沒發現有人，裝了桶水送進屋内。

鐘有道重新拿過方手帕，浸濕擦洗臉和手，血液紅透井水。

“此毒遇血肉生長，仿若枯木逢春，先由一竅流血，再到兩竅，三竅，”鐘有道俯瞰水中倒映，呢喃道，“越往後潛伏時間越長，直到腐蝕經脈，七竅流血，必死無疑。”

遊峰淚珠打轉，漫過眼眶，順着眼尾往下墜：“師父。”

鐘有道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小峰，為師本不願拉你淌渾水，然我時間不多，思來想去，唯獨你能挑起重任。我收李钰進天淵派，得大柱國将軍幫扶。郝玉國與南燕國即便簽訂條約，日後終有一戰，你可借大柱國之力，庇護天淵派與小渝。”

遊峰哽咽：“那您呢？莫非讓我眼睜睜看您……”

鐘有道笑意溫和：“人生如寄，多憂何為。小峰，你要坐上派主的位置，方可與派中暗樁較量。”

“這是盤死棋，唯有你能盤活。”

遊峰從鐘有道廂房内出來時，天昏昏暗暗，雪粒順着風，旋轉，騰空，最後紮在臉上，手上，疼得像刀割。

他拖着腳走到自己的屋前，聞渝正和李钰鬥着嘴，吵吵嚷嚷，熱熱鬧鬧。看見他，皆遙遙地開心招手。

遊峰同樣揮袖應答，然臉上的笑像是哭。

他問自己，是否害怕未來的腥風血雨，是不是真的要選這條路走下去？

可當看見屋中那個人，遊峰心道，他有些貪心，無論多麼不擇手段，他都要保住聞渝。

這人淋過暴雨霜雪，應該獲得擁抱太陽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