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峰右手擱下木瓢，眉眼間的怒意卻褪去，夾雜分無奈，攤開手掌道：“給我。”

聞渝道：“那你别愁眉苦臉的。到底誰欺負你了？”

遊峰湊前去拿發帶，聞渝将手藏到身後，他連抓了幾下也沒抓到，長歎口氣：“沒有誰欺負我，我自己生悶氣。”

聞渝溜得迅速：“說實話。”

遊峰警告道：“快還我。”

聞渝道：“平素還少見到你披發的樣子，今日我認真瞧一瞧。”

兩個人一邊搶一邊藏，衣服貼着衣服，隔得極近，手腳飛快全是殘影，誰也抓不住誰。

遊峰比聞渝高了短短小截，視線看得更廣，眼睛瞥見發帶蹤迹，探身去取，脖頸忽的微涼，聞渝不知怎的愣在原地，遊峰趁機拽住發帶末端，往外一扯，發帶落到他手中。

為了防止聞渝再搶發帶，他幹脆抓起頭發重新系好馬尾，見聞渝依然呆呆愣愣的，疑惑道：“不至于吧，沒守得住，被打擊成這樣了？”

聞渝緩過神，臉上登時紅了大片。

方才遊峰彎身搶發帶的時候，他恰好偏頭，嘴唇蹭過遊峰頸側，鼻尖萦繞清爽的皂莢香。

這種香味其實很常見，天淵派弟子都用同樣的皂莢。唯獨遊峰身上的讓聞渝覺得不同，像是月光洗練過的桃花，落了滿天。

聞渝突然道：“等等。”

遊峰愣神：“怎麼？”

聞渝：“你睫毛上有花瓣。”

遊峰擡手想去拍，聞渝扣住他手腕道：“我幫你。”

聞渝湊前去，遊峰乖順地閉眼，纖長濃密的睫毛覆下，陽光染上薄薄的金粉，輕顫時，那枚細小的花瓣跟着起伏，仿佛蝴蝶在花中扇動翅翼。

“好了沒？”遊峰等了會兒，忍不住問。

聞渝摘下花瓣：“嗯。”

話音剛落，遊峰睜開眼，四目相對，聞渝幾乎能在對方的眸中看見自己的臉。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你早點回來。”

聞渝轉身就往外走，神遊天外地想，遊峰睫毛果然很軟。

這年的小法考場定在龍骨宗，将至二十多個大宗名門派弟子參與，人潮洶湧，摩肩接踵。遊峰領了牌号，對陣江湖近兩載聲名鵲起的“拂水無痕”宋寒清。

此人擅用戟，直刺橫擊從善如流，兩鋒四刃取生魂，粗暴中附有奇異美态，步伐詭谲琢磨不透。

聞渝問遊峰道：“你有幾成勝算？”

他來觀戰，并不上台，故而讨得清閑。見宋寒清難以糊弄，雖知遊峰劍術高強，依舊擔心。

遊峰豎起根指頭。

聞渝臉色劇變：“一成勝算？”

遊峰道：“他對上我，有一成勝算。”

聞渝松口氣：“我觀宋寒清是個勁敵，大抵是龍骨宗為了博看頭，把你倆安排在一場。”

遊峰環手抱胸，奇怪道：“你這次倒挺關心我，以前可沒見你緊張過。”

聞渝臉色瞬間僵冷，扭過頭不再說話了。

遊峰與宋寒清的對決，能屬龍骨宗小法考最精彩絕倫的，時至十幾年後，依然流傳武林之中。劍戟相撞，對掌相峙，劍氣與戟風甚至刮傷圍台過近的旁觀者。遊峰收放自如，挽過劍花，舞套“蒼山抱月”，挂劍撩劍，步态輕盈迅捷。

宋寒清戟未揮出，無鏡的劍刃抵在他喉間。

遊峰道：“宋大俠，承讓。”

宋寒清心服口服道：“遊劍首，果然名不虛傳。”

雙方下台，遊峰朝聞渝眨了下眼，笑道：“如何？”

聞渝剛才看得如癡如醉，這會兒人回到面前，故意端着架子道：“不過如此。”

遊峰正要打趣，袖子卻緊了緊。兩人轉頭，一白衣女子抿唇看遊峰，面含桃紅，眉眼俏麗，後面還傳來同伴低低的嬌笑。

“遊劍首，小女夏安。”女子嗓音輕柔，當真如薄紗逐花，“今日得見劍首英姿，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共論劍術？”

遊峰退開一步，笑容溫和行禮：“多謝姑娘相邀，隻是在下有事，得先行一步，還請下次吧。”他拽住聞渝，略微歉意地颔首，從人群中擠出來。

待脫離到僻靜的地方，遊峰發覺聞渝神情略有些怪異。

好似，吃了酸溜的楊梅。

聞渝道：“遊劍首真真是英俊潇灑，引得無數少女懷春。”

遊峰覺得好笑，道：“我哪裡比得過師弟……诶，你走什麼？”

天色漸晚，龍骨宗給各個弟子安排廂房，一衆人睡在同間屋中，月色隔着微微打開的紙窗，半規半矩，秀極美極，周圍此起彼伏響着輕微的鼾聲。

遊峰迷迷糊糊感覺自己有點熱。

朔日的夜風吹拂總帶着濕冷的寒意，這種熱來得很不尋常。但遊峰沒有動，他能感覺到是旁邊的聞渝貼着他，動作很輕，又很笨拙。

遊峰很想笑話他，但下一秒他笑不出來了。

嘴唇上倏然壓上股綿柔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