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要求實在荒謬,謝懷珠最喜愛他的皮相,哪裡舍得,可他換上夫兄的衣服,似乎也比之前威嚴許多,雖然溫和,卻又不許她拒絕,又伸進來些許,就像他要自己含住他的手指那樣。
她委委屈屈地用力,嘗到一點血味就松了口。
熟悉的疼痛令他松快了幾分,女子的猶豫不決延長了這分痛苦,卻更合他的心意。
她唇邊沾了一點豔紅,雙目卻滾下淚來,一滴漸成一行,蜿蜒而下,透明如珠玉。
“這樣就能分得清夫君了,盈盈還生氣麼?”他道,“不要哭了,被風吹到眼睛會疼。”
那滴淚被他拭去,謝懷珠聽見他平和溫柔的語氣,越發不肯懂事,聲音還帶一點哭腔:“可我舍不得咬你,更舍不得你走,郎君,陛下能不能通融一些,你帶我去成不成呀……”
這滴淚太熱,他縮回了手,卻不再看倚在馬邊的女子,忍下心底那點不适,催促道:“不過兩日,你到嶽母家裡先住一晚,很快就能接你回家,快些回去……不要哭了。”
他沒成過親,卻見過同僚朋友的妻子,她們對待丈夫也關心客氣,可哪有她這麼不講道理的。
難道日後二郎做了官,每次離開時她也這樣癡纏?
裴玄章被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驚到,随後才勒住有些躁動的馬,吩咐侍從跟上。
他們如今是新婚,弟婦當然會與丈夫難舍難分,等她生下孩子,自然不會再與二郎這般親密。
謝懷珠也不是不分輕重的人,雖有點不高興,鬧過就算了,見他整裝出發,就提裙退到門内,含淚望着他:“那你快走罷,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些蜜餞,我就不哭了。”
裴玄章正欲開口問她喜歡什麼樣的蜜餞,忽而想起二郎與她共處多年,怎麼會連戀人的口味也不知,颔首應下。
隻是心内難免歉疚。
她的心性還像是個孩子呢,隻喜歡吃吃喝喝。
侍從跟着世子縱馬往南門去,他們雖然知道國公夫人的意思,可知道總不如親眼撞見世子和二少奶奶依依惜别這樣震撼,因此一路上隻要世子不開口,他們半句話也不敢多言。
……譬如提醒一下世子,他們來去匆匆,是不是應當先差人去懷思堂問一聲,二少奶奶到底愛吃什麼。
但要是這番舉動再刺激到二公子這可有些不妙,二少奶奶再可憐也是外人,世子不派人去問,自然有一番道理。
皇帝近兩年除了狩獵已經很少出京了,通常會命皇太子或者太孫代天子出巡,太子這幾日正在養病,太孫往行在去,皇帝也沒另指宗室,隻命裴玄章查驗。
裴玄章作為新上任的兵部侍郎,檢視火器是分内之事,他已瞧過神機營的騎射,此次主要是往江甯府下轄的上元、溧陽等縣去,朝廷開始大規模啟用火器作戰後,對于民間的刀劍弓弩管轄稍稍放松,但私藏火器未經官府允許者與謀逆無異,巡查官員可代天子下令處斬。
他更習慣輕衣簡從,但縣令驿丞們卻不敢疏忽,心驚膽戰地伺候完上官巡檢,才拿了些蜜餞點心來讨好。
他們早聽說裴侍郎不收銀錢,可還是有幾位伶俐人探聽到有鎮國公府的仆從每到一地,就去糕餅點心鋪子買蜜餞。
裴侍郎不一定喜歡這種消遣的零嘴,聽聞他并未娶妻,或許是拿來讨鎮國公夫人歡心的。
裴玄章不好完全拂逆縣令一番美意,每樣揀了幾個裝盒,令随從付錢,自己從中取了一枚細品,走至窗前看山。
樹木碧翠蒼寒,他想起弟婦裙角的枝葉紋路。
才離京不久,他好像有些想不起她有多嬌氣胡鬧,一點規矩也沒有,連結了血痂的傷口也不那樣痛,隻剩下淚珠滴在他指腹的溫潤。
像是盒中明珠初現,直入眼底,光灼耀人,令人不能正視。
他撫上已經不甚明顯的傷痕,緩緩摩挲,這已經不能給他帶來清醒的痛楚,隻能幫助人回憶起作惡者的颦眉淚眼。
他不喜歡做事前還要分出心神來哄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但他已是對她不住,她卻說舍不得離開他。
就像蜜餞一樣,含得滿口甜香,近似發苦。
母親将弟婦的母親安置在一處京郊的山間别居,當成出嫁娘家,他隻留二郎在府裡,母親應當會寬容些,多留弟婦在京郊陪一陪即将返鄉的親家。
金陵寸土寸金,禦賜的宅邸也有規格限制,豪富人家多在京郊築起富麗堂皇的外宅,供休沐時消遣。
安置謝家人的山間小築卻精巧非常,隻勝在有一方活水溫泉,冬日也可露天沐浴,别有一番意趣。
她可以裹了一身輕紗,跪坐在堆滿落梅的漢白玉階旁,用五指梳發,纖長柔軟的臂輕輕撩動,攪亂一池春水。
随從見世子含住蜜餞後面色漸冷,想來是這庖廚手藝不合世子的口味,連忙奉上一盞熱熱的酽茶。
孰料世子接過茶後隻是擱在一旁,聲音不辨喜怒:“換一盞冷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