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珠再醒來時天光初顯,她這一覺并不安穩,總夢見自己走入一間陰冷囚室,能聽見鐵索滑動的聲音。
四周皆暗,隐隐有悲戚之聲。
她渾身是汗,雖然這樣的夢境她并不陌生,然而诏獄的可怖還是令她顫栗。
“阿爹!”
她提裙奔向牢中那人,然而靜坐在草席中的那人緩緩轉過頭來,她忽而定在原地,不敢置信,顫聲道:“郎君,怎會是你?”
那人似是受了刑罰,隻露出側臉,平和道:“你喚我什麼?”
謝懷珠不解,試探地又挨近些,怯怯道:“夫君,你怎得不認識我了?”
那人頂着與她丈夫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轉過身來,卻更為沉毅淵重,他微微笑道:“好姑娘,是你不識得我了。”
他腰腹處傷疤縱橫,刻在他身上卻别有一種猙獰的美感,有箭傷刀傷,也有許多新添的血痕。
因不見天日,他的肌膚白得有些透明,她可以想象當烙鐵印上去時,他皎潔肌膚下血肉瞬間化為焦團的可怖。
可最令人觸目驚心的不是他這一身傷痕,而是他頸間那點……
謝懷珠驚醒過來,才聽得耳邊有人焦急喚她:“娘子,娘子您怎麼了?”
紅麝聽見内裡動靜,打水進來伺候娘子漱口起身,院裡的仆從和婢女隻有幾個,她隻負責近身的活計,然而一進來就見娘子細汗滿額,神情驚惶,便知是做了噩夢。
她要了一盞茶,急急忙忙地喝起來,雖知夢境虛妄無憑,然而還是心有餘悸,不能從方才的夢裡走出來。
诏獄怎麼可能讓她一個小女子随便進去。
犯人是生是死隻在聖上一句話,家眷們隻能知道犯人的死活,不能入内探視,這條規矩她早就知曉了。
而且,鎮國公府寵遇正隆,她丈夫的兄長又賢名在外,聽聞為人自持,處事老成,總不會似她家一般,頃刻間家破人亡。
她摸了摸枕邊,雖有人躺過的痕迹,可是半點餘溫也無,疑惑道:“二郎出去練武了?”
紅麝略有些為難,小聲道:“奴婢一早過來時就沒見姑爺,不過倒遇上來送膳的婆子,說是郎君有公務在身,一早便出去了,要晚些才能回來,怕您面皮薄,不好意思向廚房要東西,讓人将飯食送到院子裡給您,現在飯菜都在側間溫着,奴婢讓人給娘子送來。”
從前家裡隻有一間兩明一暗的上房及幾個側間,謝懷珠和紅麝兩個人操持家務還有些吃力,更不要說嫁到府裡之後,她院中奴婢實在不足,即便撥了幾個粗使的女婢過來,她要用人還是有幾分為難。
謝懷珠絞着被角,心下難免焦躁,道:“這人真是的,他又不是大伯,還得每日去衙門坐半日理事,一早上有什麼要緊事非出門不可,婆母是他母親,不好和親生子計較些什麼,可我做新婦,在府裡哪裡能肆意妄為,他就這樣把我撇下,讓我一個人去請安?”
紅麝忙道:“不過夫人也聽說了,昨日娘子累了一天,是該好好歇歇,隻讓秦媽媽來取了元帕,說等二公子回來再請安奉茶不遲。”
謝懷珠并不開懷,她暗自埋怨她的郎君怎得如此粗枝大葉,知道體貼她飲食起居,卻不懂家務事最是千絲萬縷,她第一次見鎮國公夫人時就有些不自在,她這位婆母看着雖貌美溫和,不計較她的出身,可畢竟做貴人久了,看人時難免帶着些倨傲審視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