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湄被唬得眼睫一顫,不勝嬌弱的模樣,委屈巴巴地顫抖着聲線說:“我瞧芸姑娘始終站在茶幾後,手上忙活個不停,想來是要為婆母奉茶的,兒媳茶藝粗鄙,萬不能不自量力地奪她的風,原是想派人上一盞兒媳自己做的群花羹,可婆母總有教誨要傳授,兒媳自然恪守本分,抛卻一切、仔細谛聽,這便耽擱了。總之,令婆母幹着了舌頭,說來說去,都實在是兒媳的不是,眼下要打要罰,全聽婆母的。”
——宋浸情的母親嚴氏,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福州妙香茶業掌舵者的親女兒,身為孫女的宋三耳濡目染,茶藝又能差到哪兒去?
柳氏與柳芸都聽得紮耳,“宋浸情”此番話語,分明是在話裡話外地指責她們沆瀣一氣,一個坐在上首端着架子訓斥個不停,一個則占據茶桌不許她插手,是存心不讓她能給柳氏敬上一盞茶。
柳芸氣得差點兒厥過去,恨不能沖上前撕爛她那張清白無辜的臉,柳氏到底比柳芸長了一大輪年歲,雖則也是極為光火,但畢竟都是她不信尤嬷嬷所彙報,自己低估了宋三,揪辮子之前失了準備,這才讓跟前這“宋浸情”鑽着了空子,能夠如此這般怼天怼地地大放異彩。
當下隻好順着雲湄的請罪,自以為輕拿輕放地道:“罷了,你去把案頭上擺着的家訓抄五十遍,謹記兒媳的本分。”
雲湄敢不唯命地喏喏說是,唇角卻微微勾起,暗自漾開了一個諷刺意味及其濃厚的淺笑。
——這樣,她便徹底占據上風了。
若是此回沒有留下鮮明的懲罰痕迹便算了,偏這柳氏跟柳芸半斤八兩,一脈相承的蠢笨如豬,一心為了罰她吃苦、看她難捱,竟落入了她話語中的陷阱。
且看她回去以後,如何同許問涯幹啼濕哭地賣慘,非得借力治她們一回大的,才能一勞永逸。自己來謀劃,并不是成功不了,隻是得更為大費周章罷了。
不妨抓緊這許問涯對她展露出一片真心、新婚期間濃情蜜意的空當,好好将這長久的威脅給徹底鏟除。
雲湄并不覺得自己這種利用很是不齒,她便是如此一路過來的:有大旗不扯,能夠借力打力卻不借,在她眼裡,才真是傻透了。
雲湄止住思緒,佯作極力修複婆媳關系的急切樣子,匆忙疊着手走至隔扇後的書桌旁,攤開家訓便要抄寫。柳氏命她抄第二則、第十九則與第七十則,其中便有一句“巧僞不如拙誠”①,諷刺敲打意味昭然。
恰巧明湘從外頭跟進來磨墨,雲湄借着她的遮擋,微微側頭,朝外偷觑了一眼。
外頭那兩人靠在一起喁喁低語,聲音忽大忽小,柳氏連柳芸的茶都不接了,許是在為落敗而互相争執,總之,一時半會兒并沒注意雲湄這頭。
雲湄見狀,便趁機壓聲吩咐明湘道:“如果那許七郎從宮裡回來得早,得知我在此受罰,以他的心性,必定會強行将我帶走。若是如此,你去攔着,同他說些重話,就說我一心孝敬婆母,甘願受罰,讓他不要插手内宅之事,我自己能解決,千萬不要來攪合我能與婆母得以親近的機會,不然我就跟他生氣,再也不理他,但這話你不能說得太過強硬,話裡話外一定要流露出幾分遮遮掩掩、卻藏也藏不住的心酸與委屈,聽懂了嗎?”
明湘擰眉聽着,眼神複雜地回望了雲湄一眼。明湘是何老太太傅母的重孫女兒,比之其他的奴生子要身份高貴得多,顯而易見,她的成長環境順風順水,這方面的道行自然沒有雲湄淵深,說不出那樣似是而非的話。
雲湄見她發懵,知道明湘與自己不同,便幹脆附耳教了明湘幾句冠冕堂皇而又可憐巴巴的說辭,又将每個語氣的轉折點為她掰開揉碎了細細教習,哪裡該強硬,哪裡又該示弱,俱都明明白白地條分縷析,言罷,又命明湘務必模仿得惟妙惟肖。
明湘适才見識過雲湄應對找茬時的機變如神,現下又聽了雲湄這番精确到了秋毫之末的細緻教習,簡直萬般驚訝于雲湄幹起這事兒來的如魚得水,愕然張着嘴巴,愈發神情複雜地盯向雲湄。
雲湄複又往外瞄了一眼,柳氏跟柳芸吵完了嘴,一定會派人來盯她的梢,于是時不我待地将明湘往外搡了一把,明湘這才反應過來,悄沒聲地打後頭的槅門走出去,又避人耳目地穿過了院子裡無人把守的随牆門,退下去承辦了。